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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的早晨,張小慶一大早就乘車去了中關村海龍大廈,他是愉悅的,甚至帶一點點驕傲。他驕傲的走在城市形形色色或匆忙或迷茫的人群中;他驕傲的對賣MP3的小姑娘說,我就要這個,那是一個399元的愛國者;他驕傲的在搖擺的公交車上給王娓娓和余鵬分別打了電話,他對王娓娓說,娓娓姐,來吃飯吧,他對余鵬說,快來給我搬家,早點過來;他驕傲的在郵局工作人員的注視下將MP3小心翼翼的裝進包裹并添上自己的名字。做完這一切,他感到全身輕松,他給他妹妹打了電話,他能想到妹妹在同學當中使用這只MP3時同學們羨慕的表情,這個表情讓他感到了滿足,然后他返回了鹿圈,開始收拾明天搬家的東西。


        隔壁年輕的媽媽看見張小慶收拾東西了,她說,要搬家?


        張小慶驕傲的說,是啊。


        媽媽說,搬到哪兒?


        張小慶說,河那邊。


        媽媽笑起來,說,不錯,我要去菜市場,你要不要去買點東西?


        于是,張小慶,媽媽,媽媽的小女兒一起去了鹿圈的菜市場。媽媽幫張小慶仔細挑了做飯用的蒸鍋、炒菜用的鐵鍋、鍋鏟以及洗菜的塑料盆,這些東西亮晶晶的,閃閃發亮。媽媽像給自己買東西一樣為了幾塊錢與店主爭的面紅耳赤,這讓張小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最后張小慶還紅著臉問了媽媽,這蒸鍋能做飯嗎?媽媽說,可以,用碗淘小半碗米,一蒸就可以。


        余鵬周日來得果然就很早,張小慶說,這都8點了你才來,余鵬說,我靠,你也不看看我住哪兒,你以為我住你隔壁啊,說話間兩個人一起把被褥打了包。張小慶以為沒有多少東西,他想到了一個月前,自己一個編織袋就將這一切拖了來,但現在,多了兩只手,才能勉強避免跑兩趟。張小慶一只手扛著包,一只手提了水瓶,余鵬拿了盆,盆里亂七八糟的放了很多東西,兩個人出了門,張小慶走在前面,走得很快,余鵬照舊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邊,有好幾次,張小慶回過頭,埋怨余鵬走得太慢,余鵬反駁說,我拉下了嗎?


        到了貴園南里,湯姆還沒起床,他睡眼婆娑的開了門,說好早啊。兩個人進了門,開始歸置東西,湯姆開始起床刷牙。說是歸置東西,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歸置,把褥子在床上鋪好,編織袋塞到床底下,鍋碗瓢盆放進廚房,背包掛在門后的釘子上,其余的往桌子上一擺,這就好了。湯姆給了張小慶鑰匙,兩個人又去了小白羊超市,買了油鹽醬醋,最后,張小慶在雀巢咖啡的貨架前停了下來,他想起了大學時對雀巢咖啡的迷戀,一塊錢一小袋,一直舍不得買,這次,他想到犒勞自己的方法了,每次發完工資,就買一種大學時想吃又舍不得吃的東西,不僅要買,而且要買大盒的,要一次吃個夠,把以前落下的補回來。于是,張小慶拿了一大盒的雀巢咖啡,但是在拿之前,他還是猶豫了一下,最后拿了一盒促銷裝。出了超市,王娓娓也就到了,三個人一起回了家。


        湯姆沒有料到王娓娓的出現,其時他正在享受他的早飯,早飯是一袋康師傅方便面。主臥的房間門大開著,被子保留著主人剛起床時的凌亂樣;書桌上,一本本的專業的非專業的書橫七豎八了無生氣的躺著,最內側,是兩大包康師傅的實惠裝,都打開了;地上,很久沒有打掃過了,厚厚的灰塵,還有兩團蜷縮成一團的衛生紙;陽臺上,一周的衣服侵染在一只紅色的塑料桶里,微微向空氣中彌漫些細微的味道。張小慶打開門的一瞬間,湯姆正在把缸子里的面條往口中送,因為有點燙,汗珠從他的臉上微微滲出來了,頭發搭上汗珠凌亂的貼在前額上,見到張小慶身后的王娓娓,面條有那么一瞬間在他的嘴中僵硬住了,和他臉上的表情一樣,措手不及。


        湯姆說,這是?


        張小慶說,這是我的師姐,王娓娓。


        湯姆說,你好,我是張小慶的同事,我叫張和。


        沒等王娓娓回答,湯姆迅速轉身和他的方便面一起回了他的房間,房間門被立刻合上了。五分鐘過后,房間門打開,一切都發生了驚人的變化:被子被疊好了,床單被使勁扯過了,床鋪變得平平整整;書桌上的書們恢復了次序,從上到下,從小到大,整整齊齊,大包的方便面不見了,被扔進了抽屜,關起來;地被打掃過了,雖然依舊算不上干凈,但是兩團抱團的衛生紙不見了;陽臺上,紅色的塑料桶被蓋上了蓋。張小慶看到,湯姆的頭發也被打理過了,一邊向左一邊向右,不再無精打采的趴在前額,他還換了件衣服,將剛才的秋衣換成了襯衣。


        湯姆顯然是從剛才緊張的情緒中釋放出來了,他說話的語速不再那么快,他說,不好意思,房間有點亂,剛才還沒來得及收拾。


        王娓娓說,張小慶是我的師弟,剛參加工作,還需要麻煩你多幫助他啊。


        湯姆說,沒事,沒事,那是肯定的。


        王娓娓說,張小慶,你都收拾好了嗎,我幫你收拾收拾吧。


        張小慶說,都收拾好了,沒什么可收拾的了。


        但張小慶很快發現了女人和男人觀察世界視角的不同。王娓娓發現了房間頂角的兩個蜘蛛網,她讓張小慶用掃把把它們拭去了;她發現了窗戶夾縫里眾多的灰塵,她自己用抹布仔細的都擦去了;她發現了張小慶剛擺好的桌子是如此的凌亂,水杯、牙缸、熱得快、飯缸、書籍,胡亂的混搭在一起,盡管擺的整整齊齊,但是用起來是那么的不順手,她幫張小慶重新規整了桌子。最后,她來到了廚房,廚房顯然是剛剛被湯姆打掃過了,灶臺上不再有方便面沫和雞蛋殼屑,鍋被洗過了,掛在墻上正向下滴滴答答滴著水,連灶臺角垃圾桶中的垃圾袋也被換過了。但王娓娓很快讓張小慶有了新發現,她讓張小慶拿來了清潔球和洗滌靈,使勁一擦,原本褐色的灶臺露出了絲白色的臉,啊,灶臺原來是白色的啊,張小慶吃驚的想,還有,抽油煙機,原本也是白色的,還有,湯姆的臉原本也是白色的,但此時,它再次因為緊張而染得通紅。湯姆說,我來,我來。


        到了中午,三個人要去外邊吃飯,他們熱情的邀請了湯姆,但湯姆不肯去,他說,我有點事,就不去了。張小慶說,有什么事比吃飯還重要嗎?湯姆瞅一眼王娓娓,說,真有事,真不去了。于是三個人來到了小區旁邊的福華肥牛,飯館是張小慶找的,他并不知道肥牛的意思,他只是知道,這是一座三層的飯館,很大,很大就會很上檔次。


        于是,在肥牛飯館里,張小慶叫了肥牛服務員,張小慶對肥牛服務員說,來份羊蝎子!從周揚那里,張小慶知道,羊蝎子和水煮魚是今年最火的兩道菜。


        肥牛服務員面露了難色,小聲提醒說,我們是肥牛。


        張小慶并不明白,王娓娓笑了起來,說,這里只有火鍋。


        于是,大大的炭火火鍋端上來,色彩鮮紅的肥牛端上來,綠色油油的茼蒿端上來,三個人邊吃邊聊。與上次見面相比,東道主發生了變化,由王娓娓變成了張小慶,張小慶很享受這種變化,他不停的問,要不要再加點菜。余鵬依舊是懶懶的,他坐在那里,不提出話題,只是回答,他的工作沒有進展,依然沒有找到客戶。張小慶說,這不是家真正的軟件公司,我明年要去一家真正的軟件公司,目標不變,微軟和IBM。


        吃著吃著,熱起來,張小慶脫去了外套,里面是他前不久在菜市場買的白色襯衣,扎在他黑色的褲子里,白領嘛,自然是要穿白襯衣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戲劇性了,在張小慶去衛生間穿過長長過道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服務員,點菜!最開始張小慶并未在意,但是當那個人再次叫了服務員并且周圍并沒有其他人時,張小慶意識到,完了,自己被當成服務員了。張小慶尷尬的說,我不是服務員!說完,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同時,迅速的將襯衣從褲子里拉出來。


        晚上的時候,湯姆對張小慶說,你師姐來也不通知我一聲。


        張小慶說,你也沒有告訴我要通知你啊。


        湯姆說,你師姐是做什么的?


        張小慶說,她在這邊做導游。


        湯姆說,她是幾幾年的?


        張小慶說,79年的,哎,你是不是對她有興趣啊?


        湯姆說,沒有,沒有,別亂說,我只是問問。


        湯姆的午飯和晚飯都是方便面,在廚房刷牙的時候,張小慶發現垃圾桶里躺著四個方便面袋子和兩個蛋殼,同時,張小慶看見,那兩大包方便面重新出現在湯姆的書桌上。洗完澡,張小慶躺上床,偎依在床角,看書,他買了本犀牛書-Java  script  權威指南。湯姆也坐在他的桌子旁,看書,兩個人都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夜晚由此顯得安靜,只剩電棒發出孤獨的滋滋聲以及偶爾翻動的紙張的聲音,像極了高中的晚自習。


        哎呀,張小慶突然想起來,走的時候,他還沒有給房東電費。這個問題擾亂了他的心境,他決定下個周末再回鹿圈一趟。


        張小慶貴園南里的生活正式開始了。和鹿圈相比,他離公司更近了,步行只需不到十分鐘,9點上班,每天早晨8點30準時起床,十分鐘洗漱,下樓,在小區門口買個雞蛋灌餅,邊走邊吃,8點50,他的機器已經開始工作。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叫湯姆一起起床,后來湯姆說,不用叫他了,他8點45起床。晚上6點下班,他會先去買份北京晚報,迅速翻到最后一頁,姚明的球隊在那一頁正為季后賽努力,有時候,他會買點饅頭回家煮點稀飯,有時候,他會買點面條,更懶的時候,就買張大餅,喝點水都能吃下去,湯姆的晚飯一成不變,變的是牌子和口味,康師傅、統一、今麥郎和白象,牛肉味、番茄味、燉雞味和麻辣味。周末的時候,張小慶會去菜市場,他買了蓮藕和排骨,蓮藕燉排骨,家鄉菜,多放點水,可以吃兩天,有了這道菜,就可以試著燜點米飯了。


        這天早上,張小慶晚起了5分鐘,不過不用著急,不會遲到,他像往常一樣,去了小區門口買雞蛋灌餅。搬過來唯一讓他覺得不方便的是早餐,沒有選擇,雞蛋灌餅、雞蛋灌餅、還是雞蛋灌餅,沒有油條,沒有豆漿,也沒有咸菜。當然,也可以稍微跑遠一點,那里有個北京早餐,張小慶去過一次,然后就決定再也不去了,一個包子竟然要8毛錢,而且巨難吃,是那種剛吃第一口就決定放棄的包子。在灌餅攤旁邊,他看見王碧薇了!她也在那里等待買灌餅。

    posted @ 2011-03-27 00:14 ronghao 閱讀(1385) | 評論 (2)編輯 收藏

          如果一天是前一天的重復,一周是前一周的復制,那么日子將過得滯黏,沒有驚喜,沒有期待,也沒有活氣。對張小慶來說,第一個月的每一刻都是嶄新的。他實現了菜單樹,建立了第一張MySQL數據庫表,嘗試了一把Lucene,盡管沒有找到合適的中文分詞;他在Jdon圍觀了彭晨陽與范凱的巨幅吵架帖,牛人就是牛人,吵架都是那么牛逼閃閃,火星四濺;他還兼職了一周的網管,原來的網管離職了,人們理所當然的認為程序員什么都會,于是張小慶就經常滿臉通紅的在各個工位和各種莫名其妙的電腦問題間奔波,他滿臉通紅是因為他也不會,他會說,等等,我要查查,然后飛快的跑回座位進行Google,然后將結果抄在本子上,再疲于奔命的奔回來,好了,我來看看。

          周五的下午,臨近下班,隨著時鐘的跳動,張小慶的心跳也逐漸加快,因為他要去趕368路,他要去周揚那兒,他要和他的兄弟一起吃飯、吹牛和打牌。他的黑色挎包里也第一次裝上了東西,裝了要換洗的一套干凈衣服,他要去周揚那兒洗澡,周揚的工廠提供熱水,兩個水桶,一個水桶是漫漫的熱水,一個水桶是小半桶冷水,提進廁所,關上門,脫掉衣服,對熱水,用毛巾快速的擦。廁所是男女不分的,三個坑,經常是洗著洗著隔壁傳來一陣滿臉通紅的掙扎聲,一會兒,掙扎戛然而止,接下去就是什么東西落到水里的聲音,有些時候,掙扎的時間過長,讓張小慶都跟著著急,他真想拉開門,走過去,說,哥們,你應該多吃點蔬菜。

          這天,周揚給張小慶介紹了他的表妹,女孩子叫周燕,纖細的眉毛,纖細的臉,一身纖細的坐在那里,見到張小慶,眉毛低低的纖細的笑。周揚說,我表妹,剛來的,學做牙齒。

          吃完飯照例是打牌,斗地主,在周揚昏暗的地下室里,張小慶、周揚和周揚同樣年輕的同事,一毛錢起抓,炸彈翻番,五毛封頂。張小慶買了袋瓜子,周揚把電視打開,那是老鄉送給他的,屏幕巴掌大小,黑白,天線壞了,用根鐵絲插著,只能收到中央一臺,三個人開始抓牌、嗑瓜子和不時的拍拍沒有圖像的電視。這個晚上張小慶的運氣很好,連續抓了三把大小貓,炸了三炸,他面前的紙幣很快堆得像小山一樣。凌晨兩點的時候,他們結束了打牌,周揚同事回了自己的房間,張小慶和周揚走出地面透透氣,張小慶點了點贏了多少錢,一共是十七張紙幣和十個硬幣,兩塊七毛錢,張小慶想,真是個愉快的晚上。兩個人去小賣鋪買包煙,月亮很大,從小店回來的時候,能清晰的看見自己貼在地上的身影,北京春天的晚上還是很涼的,張小慶吸了吸鼻子,看見周揚在沖自己笑。

          張小慶說,你笑什么?

         周揚從口袋里掏出部手機,說,你看這個。

         張小慶張大了嘴,我靠!諾基亞3250!

         其時正是諾基亞3250和諾基亞牛逼的時候,3250躺在電視里、躺在橫幅里、躺在彩頁里、躺在周揚的嘴里,充溢滿這個城市。

         張小慶說,多少錢?

         周揚說,三千六百多。

         張小慶說,有錢人啊!

         周揚說,有錢個屁,我半年的工資!

         張小慶說,我日,那還買?

         周揚說,我就這點愛好,人活著總得滿足自己一兩個愛好吧,要不豈不白活。張小慶知道他的第二個愛好是他的分頭。

         第二天,周揚去送貨,張小慶去了公主墳電子工業出版社的地下書城,在那里,有幾個柜臺,專賣計算機書籍,張小慶會在那里呆上一整天,直到天黑。張小慶特別喜歡到一家店主是老奶奶的書店,老奶奶從來都不會催這個只看不買的年輕人,相反,她每次看到張小慶,總會點點頭,說,來啦,時間長了,她還會告訴張小慶,這里有凳子,坐著看。這讓張小慶感到了不好意思,他的臉紅了,不自在,于是,在第二天再來的時候,他總會買上一本書。他買過《21天學通Java》,很遺憾,第21天的時候,他失敗了;他買過《Java編程寶典》,國人原創,電力出版社,很遺憾,全書三分之二全是代碼,越看越像葵花寶典;他買過《Java應用開發指南》,Jdon彭晨陽作品,神一樣的男子,很遺憾,附屬光盤里的代碼全是片段,沒有一個能夠神奇的跑起來。

          周日下午,張小慶重新背上他的挎包,回家,回亦莊。在368上,他給一個老奶奶讓了座,每次讓完座,張小慶總會離讓出的位置遠遠的,因為站在一個說謝謝你的人的旁邊,讓他感到不自在。回到大蒜屋,打開房門,打開燈,把衣服從挎包里取出來,扔進臉盆,到門外水龍頭接上水,洗衣服。張小慶想,等這個月發了工資,就換到橋那邊去,找個樓房。

          王碧薇找到房子了,在貴園北里,三居室,三個女孩合租。下班的時候,她叫了張小慶,走,請你吃飯。

          張小慶說,為什么啊?

          王碧薇說,我找到房子了。

          張小慶說,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王碧薇說,你就說,去不去吧。

          于是,張小慶、王碧薇和張麗一起去了貴園北里旁邊的一家餐館里,張麗和王碧薇同一天入職,是個安靜的女孩子。餐館不大,但是很整潔,服務員穿著統一的上衣,有人吃完飯,馬上就會有人上去將餐具收拾干凈,做好一道菜,廚師會拉響窗口的鈴鐺,服務員就會過去將熱氣騰騰的菜端出來。他們靠著窗戶坐下,王碧薇將菜單遞給張小慶,說,點菜。張小慶說,我不會點,還是你點吧。王碧薇將菜單拿回來,打開,說,哎呀,還擔心你點貴了呢,這下放心了。王碧薇點了個地三鮮,她還是問了張小慶,你吃什么。張小慶說,隨便。王碧薇問了站在身邊的服務員,這里有隨便嗎?服務員說,沒有。于是她對張小慶說,沒有,換一個。這下張小慶的臉果然就如她期望的那般紅了,說,那就來個青椒肉絲吧。張麗點了清炒油麥菜。等菜的空兒,三個人聊起來,王碧薇說,我最喜歡吃地三鮮了,一道菜吃到三種菜,合算。張小慶說,我什么都行。張麗說,我喜歡帶葉的菜。王碧薇說,邁克,你是剛畢業的嗎?張小慶說,是啊。王碧薇說,那你和張麗一樣,她也是剛畢業的。張小慶說,你呢?王碧薇說,保密。

          一會兒,地三鮮先端上來,放了些西紅柿,顏色頓時香起來,煞是生動。張小慶坐在那里,等著王碧薇和張麗先動筷子。王碧薇看看張小慶,笑了笑,說,還等誰呢,開動啦。

          吃完飯,王碧薇要去貴園北里,張麗要去貴園南里南區,張小慶要去鹿圈,三個人就此分手。王碧薇突然問了張小慶,邁克,你為什么總背個包啊,里面裝什么東西了嗎?張小慶措手不及,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總不能說這樣看起來像白領吧,他就那樣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出來。王碧薇說,哈,我知道了,我剛上班時也這樣。張麗在旁邊瞇起眼睛慢慢笑起來。

          張小慶沒有馬上回鹿圈,他去了富源里小區,昨天下班時他在電線桿上看到了出租信息,300塊錢一個月。房子在頂層,張小慶爬上9樓敲開門,他大開了眼界,100多平米的房子里竟然住了有十來個人,全部是高低床,還有在地上打地鋪的。從小區出來,張小慶反復對自己說,便宜沒好貨,便宜沒好貨,便宜沒好貨,靠,便宜沒好貨。

          是湯姆最后幫助了他,湯姆是個白白凈凈的年輕人,個子不高,帶一副眼睛,是公司的翻譯項目經理,研究生畢業。湯姆剛好在找人合租貴園南里的房子,他和張小慶聊起來,兩個人發現,他們還是老鄉,這拉近了兩個人的關系。下班之后,張小慶跟著湯姆去了他租的房子,這是一間小兩居,六層中的第五層,湯姆住大間,張小慶住小間,這小間確實足夠小,因為原本是作餐廳的。湯姆說這房子是個老太太的,老太太是這里的農民,拆遷之后在這個小區分得了三套房子,自己住一套,往外租兩套。這套房子的價格是每個月950塊錢,如果沒有意見的話,他出500,張小慶出450,包物業和取暖,水電單算平分,因為小間沒有家具,張小慶的衣服可以放在大間的衣柜里。張小慶非常滿意,他坐了坐小間里的單人床,非常好,非常穩,坐上去不會發出吱吱的聲音,也沒有讓人突然陷下去的大窟窿,而且,房間里還有一張餐桌可以當書桌使用;他去看了廚房,管道煤氣,盡管燃氣灶上糊了厚厚的一層油漬,旁邊還有殘留下來的方便面沫和雞蛋殼屑,但不影響使用;他去看了廁所,終于不用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屁股了,有插電的熱水器,也不用一邊洗澡一邊傾聽隔壁的掙扎聲和落水聲了。張小慶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馬上決定搬過來住,他和湯姆說好,這個月底發了工資就搬過來。湯姆也很高興,他給他的老鄉煮了一碗方便面,打了一個雞蛋,吃完后又強烈挽留老鄉在他那兒洗了個熱水澡。從湯姆家出來,張小慶的整個身子都清爽了,不是洗澡的緣故,他走得很帶勁,甚至都哼起不著調的歌來,走過涼水橋的時候,他想,再過幾天,就再也不用到這邊來了,這真令人高興。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時候,走出門,張小慶突然想起點什么,他想起了王碧薇那雙笑成一條縫的毛毛眼,于是,他返回去,將挎包放下,這才重新出了門。

          發工資了,張小慶這個月少上了2天班,發了1988塊6毛,和他預想的差了一點點,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的心情,他將工資卷起來裝進自己的褲子口袋,厚厚的一疊,在大腿上鼓起一塊,很有成就感。更讓他感到高興的是,比爾找了他,對他這個月的工作很滿意,決定提前轉正,工資從下個月開始漲到3000塊。對程序員來說,能夠得到工作的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最怕的是,經理只會分配任務,從不知道有與手下私下溝通這回事。

          1988塊6毛,能干些什么呢?首先是要付新房租,要搬家,恩,這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請王娓娓和余鵬吃飯,這是說好了的,讓余鵬過來替自己搬東西;還有,要給妹妹買臺MP3,自己答應過要給她一個驚喜的;最后,扣掉生活費,應該還能剩500塊,去銀行辦張銀行卡。事真多啊,張小慶想,但是每一件都是那么讓人愉快,對了,還應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怎么犒勞呢?還得想想。

    posted @ 2011-03-19 22:27 ronghao 閱讀(2460) | 評論 (4)編輯 收藏

    張小慶的第一個任務是實現一棵菜單樹,比爾沒有限定時間,他給了張小慶一個地址,告訴他可以參考他們的實現。這是金蝶上次來公司做售前安裝的ERP試用版本,同一時間只允許一個用戶在線。從此以后,張小慶和比爾將無數次的訪問該ERP以及辛苦的查找其對應的源文件,有很多次,比爾打開ERP的某個頁面,然后告訴張小慶,我們需要這樣的一個功能;又有很多次,比爾打開ERP的某個頁面,然后告訴張小慶,看,這里有個類似實現,找找他們的源文件。當然,在張小慶每次訪問ERP之前,他都得記得對比爾說,比爾,你在用嗎,我要ERP。如果忘記的話,比爾的桌面上將華麗的彈出一個警告框同時強迫比爾下線,這應該是該ERP實現最酷的部分了,張小慶想。

    找源文件是一件苦力活,同樣是JSP加JavaBean,金蝶的工程師應該都是警察出身,上千個JSP,一個JSP嵌套一個JSP,一個JSP再引入另外一個JSP,JSP們也玩躲貓貓。終于,張小慶在一個幾百行的JSP里艱難找到了一行Java  script  代碼:XTree tree = new XTree()。在這個簡短的JSP里爬滿了注釋:xxx增加于xxxx年xx月xx日,華麗的分割線;xxx修改于xxxx年xx月xx日,又一條華麗的分割線。不管怎么說,找到了,張小慶長長噓出一口氣,過段時間看自己寫過的代碼都是一種痛苦,更別說看別人的代碼了,除了煎熬張小慶實在想不出更合適的詞。

    張小慶搜索了XTree并訪問了其網站,很快,他就被作者強大的Java  script  編程能力所折服了,強大的頁面JS組件,以前從未見過的超酷的動態效果,新鮮的好聽的名字DHTML,最最重要的是:這些Java  script  代碼張小慶能看懂的不超過10行。張小慶被徹底打倒了,真他媽酷,張小慶想,在他印象里, Java  script  只是實現一些輔助的頁面效果和簡單的校驗使用,但現在,XTree給他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他重新搜索了DHTML,這次,Google給他打開了一扇大門。

    吃午飯的時候,張小慶問了比爾:為什么金蝶賣的這么貴?

    比爾說,因為它叫ERP。

    張小慶說,這么貴有人買嗎?

    比爾笑了笑,說,所以你我才有機會坐到這里。

    吃完飯,張小慶接到了余鵬打來的電話,余鵬說,慶娃子,在哪兒呢?

    張小慶說,鵬娃子,我上班呢,你哪兒呢?

    余鵬說,在亦莊呢,沒吃午飯,快餓死了,快請我吃飯!

    張小慶和余鵬是死黨,他們是同一所學校老師的孩子,余鵬之所以來北京,用他自己的話講,全是張小慶忽悠的。正月初三的早上,張小慶去余鵬家找了他,其時余鵬剛剛奮戰完一個通宵的麻將睡下沒多久。

    張小慶說,我靠,還睡呢!

    余鵬說,這么好的天氣不睡覺做什么?說這話的時候,他正懶懶的躺在床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睛都沒有睜開,眼角上掛滿了剛剛分泌出的新鮮眼屎。

    張小慶說,別睡了,去北京吧。

    余鵬翻了個身,背對著了張小慶,說,去北京干鳥?

    張小慶說,找北京的工作,買北京的房,談北京的老婆,生北京的娃。

    余鵬對張小慶的提議并不感興趣,因為回答張小慶的是他忽高忽低的鼾聲,這讓張小慶很生氣,于是他上前一把扯掉了余鵬的被子,他知道余鵬的習慣,這是個睡覺不穿衣服的家伙,再加上南方沒有暖氣,余鵬果然就如同他期望的那樣從床上白花花的彈起來。

    余鵬說,大哥,會感冒的。

    張小慶說,我知道。

    余鵬說,感冒會發燒的。

    張小慶說,我知道。

    余鵬說,發燒會很難過的。

    張小慶說,這個我也知道。

    余鵬說,知道還不把被子還給我?

    張小慶說,又不是我感冒。

    兩個人終于在床邊有些認真的扯淡起來。張小慶知道,他面前的余鵬已經是小余老師,余鵬讀的是師專,比張小慶早畢業一年,畢業之后就回到他們的鎮上學校教歷史和政治,也算是子承父業。此時的張小慶,對未來充滿足夠的熱情,盡管沒有去過北京,但是他對這座城市時常蕩漾著首都的樸素情感,他堅信,他的未來不是夢,而在這座遙遠的城市里,有著他的夢。他竭力的鼓動余鵬,走吧,一起去北京。余鵬反復在問同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去北京。張小慶說,北京是首都,余鵬說,這不是理由;張小慶說,北京發展機會多,余鵬說,太抽象;張小慶說,北京掙得多,余鵬說,消費多;張小慶說,北京漂亮姑娘多,余鵬說,只有看的份;張小慶說,王娓娓在北京,余鵬說,這勉強算一個理由;張小慶說,你不去我會想你的,余鵬說,好吧,這聽起來好像有點靠譜了。

    過了兩天,張小慶和余鵬一起去了王娓娓家,王娓娓和他們也是同一個學校院子的,大他們兩屆,一畢業就在北京工作,從余鵬家到王娓娓家不過十來步的距離。王娓娓熱情的接待了他們,他們在沙發上坐下,王娓娓的父母王老師和黃老師端來了熱水和點心,三個人一邊嗑瓜子一邊愉快的聊天,電視里,正在播放陳紅主演的《紐約風暴》。張小慶詳細問了王娓娓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回答是讓張小慶滿意的,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當然,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要找到工作,工作努力,踏踏實實,那么兩年三年的過去,會越來越好,買個房,談個朋友,結婚,生活似乎是一條坦途,閑暇的時候,可以去看看電影,看看演出,北京有著很多著名和不著名的景點,這些,都是北京所有魅力的一部分。王娓娓問了張小慶和余鵬的想法,張小慶說先要找到工作,余鵬說還沒有想好。最后,告別時,張小慶突然問了王娓娓電視里那個漂亮女主角結婚沒老公是誰,王娓娓說接了是陳凱歌,張小慶嘆口氣,說又是老牛吃嫩草。張小慶和王娓娓約定好了,說北京見,余鵬沒有表態,他還是需要個理由。

    余鵬的理由來得比張小慶的車票早,張小慶剛在周揚的地下室里蹲了一天,還沒開始找工作,余鵬就來了電話,他在電話里得意的哈哈大笑:慶娃子,猜猜我在哪兒,我已經到北京上班了。張小慶急急的說,你在哪兒?什么時候來得?什么工作?余鵬故意調張小慶的胃口,說,見面說。張小慶說,靠。于是張小慶余鵬王娓娓再一次見面了,這次是在北京,一個星期天,王娓娓休息。張小慶和余鵬分別從各自住得地方坐公交車到了鐵獅子墳,王娓娓在那里租的房子,三個人約定在北師大的校門口見面,余鵬先到了,張小慶跳下公交車,余鵬正在公交站臺上瞇著眼睛等他,他的手插在褲兜里,傾斜著身子,兩個人見了面,第一句話是:狗日的!然后兩個人相視哈哈大笑,在校門口用方言肆無忌憚的大聲喧嘩起來,張小慶問了余鵬工作的情況,余鵬告訴他他在草橋一家建筑工程公司上班,銷售建筑材料,這家公司是他一個遠房親戚開的,也是剛成立,一個月800塊錢底薪,包住不包吃。說到這里,余鵬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折疊過的因為遺忘而皺皺巴巴的宣傳彩頁,展開,遞給張小慶,說,如果有機會幫他也宣傳宣傳。張小慶接過彩頁,說,余銷售這么快就進入角色了,搞個彩頁也搞個完整的點吧。余鵬說,你就沒這個必要了,有消息我會親自上的,當然,少不了你的回扣。張小慶說,你可千萬別發了,這樣我會嫉妒你的。說話間,王娓娓到了,不用尋找,循著聲音就聞出濃厚的家鄉味。王娓娓皮膚白白的,剛燙過了頭發,蓬松的扎著馬尾巴辨。張小慶說,娓娓姐,你的頭發真好看。王娓娓說,真的嗎,剛燙的。張小慶說,假的。王娓娓說,討厭。余鵬在旁邊吃吃的笑。

    三個人在王娓娓的帶領下一起步行去了后海,一切在張小慶眼里都是全新的,寬闊的馬路,亮晶晶的全玻璃的大樓,帶辨兒的公交電車,狹小青磚的胡同以及步伐沖沖的人們。張小慶一路上都在貪婪的觀看,他東張西望,他四處觀望,他想理解眼前的這一切,他知道,他以后將生活在這里,他需要習慣這里;余鵬雙手插在褲兜里,斜著身子,在后面慢慢的走,他是懶懶的,滿不在乎的;王娓娓一路上不停的在糾結自己的頭發,她顯然是對張小慶的玩笑在乎上了,她終于再一次問了張小慶,這頭發真的做的不好嗎?張小慶有了一點點尷尬,說,我開玩笑的,做的真的很好。王娓娓仍不放心,說,你是說做的很好,還是做的很適合我。張小慶開始為他的玩笑后悔了,說,做的很好,非常適合你,很漂亮。王娓娓這才放下心來。

    后海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情,它是安靜的、悠閑的、放松的和慢性子的。張小慶余鵬王娓娓三個人在路邊買了三瓶礦泉水,一個人手里拿著一瓶,順著河沿慢慢的漫無目的走,不時有人力三輪從他們的身邊經過,手拉著車把上的繩兒,車上的鈴兒就清脆的響,三個人就往路邊閃一閃,花壇邊上,有晨練還沒回家的老人,在一棵樹上,他們還看見了一串的鳥籠,不知名的鳥兒在里面唱著不知名的歌兒,一如旁邊酒吧里的歌手。在經過一家酒吧時,張小慶微微騷動了,這家酒吧叫欲望都市,這是個充滿欲望的名字,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王娓娓說,這里晚上有鋼管舞。等我有錢了,一定要來一次這里,張小慶想。三個人最后在一個花壇邊上坐下,王娓娓再次問了每個人的想法。張小慶說,我要去微軟和IBM,一定會去。余鵬說,多掙錢。中午王娓娓請張小慶和余鵬吃了韓國燒烤,余鵬來了瓶啤酒,王娓娓和張小慶一人來了份果汁。很多年過去,很多細節已經釋去,張小慶印象深刻的是最后端上來的金銀小饅頭,真的是好吃,沾上點果醬,甜甜的,正如北京給他的第一印象,此后有很多次,在很多家餐館,張小慶一次次的點到金銀小饅頭,可惜,再也找不到當初這種心動的感覺了。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回家做金銀小饅頭,張小慶說。王娓娓笑起來,我支持你,來,一起干一杯,加油!張小慶突然就覺得王娓娓的頭發真的很好看。張小慶余鵬說,加油!

    張小慶說,你怎么到亦莊來了?

    余鵬說,哪里有塔吊哪里就有我。

    張小慶說,你想吃什么?

    余鵬說,一聽這話就知道你的心不誠,算了,走了。下次等你發了工資再來宰你。記著啊,你欠我一頓。

    發工資,是啊,張小慶從來沒有如此熱烈的盼望發工資,少上2天班,應該還有2000塊,他想。

    posted @ 2011-03-13 21:05 ronghao 閱讀(1756) | 評論 (0)編輯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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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慶和他的經理在禮拜一的早上再次見面了。經理是個子高高的年輕人,穿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灰色的襯衣,方臉,濃眉毛,襯衣整整齊齊的扎在褲子里,看到張小慶,他們打了招呼。


    經理說:早,小慶,來得真早,找到房子了嗎?上班還順利嗎?


    張小慶說:早,找到了,挺順利的。


    經理說:那就好,飲水機在那里,帶杯子了嗎?沒有帶的話下面有一次性的,帶飯盒了嗎?公司中午提供午飯。


    經理的話讓局促的張小慶暖和起來,他連忙說:帶了。


    經理的工位就在張小慶的對面,抬起頭來就能互相看見,經理站在對面擦自己的桌子,說:對了,公司要求每個人都有個英文名,我叫Bill,你以后叫我比爾就好了。聽到這話,張小慶的心忽然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其實很擔心如何稱呼他未來的經理,叫方哥吧,會不會太親切而不夠正式?叫方經理吧,會不會太正式而不夠親切?叫方師傅吧,會不會讓人想起方世玉?這下好了,什么問題都不復存在了,一切都云消霧散了。


    王碧薇從旁邊探出她的毛毛眼,說,啊,剛才忘了,我叫Susan,小慶,你叫什么?


    張小慶說,我要想想。


    第一天工作的內容總是相似:搭建開發環境和了解系統。比爾給張小慶共享了一個目錄,張小慶從里面拷貝了JDK1.4、Jbuilder2005、Tomcat4.0、MySQL4.1以及項目源代碼文件。張小慶打開電腦,操作系統是Windows2000,他安裝了JDK1.4,接下來,他左鍵選中“我的電腦”,右鍵菜單點擊“屬性”,找到高級選項,點擊了下面的環境變量按鈕,有兩欄,上面一欄是用戶環境變量,下面一欄是系統變量,在系統變量一欄里,他點擊了新建,在接下來出現的系統環境變量編輯框里,他輸入了變量名“classpath”以及變量值“.” ;接著,他又新建了一個變量,變量名是“JAVA_HOME”,變量值是JDK的安裝目錄;最后,他找到系統變量里面有個path的變量雙擊了它,在變量值最前面加上了“%JAVA_HOME%\bin;”。做完這一切,張小慶打開命令行,輸入“java”,屏幕上反饋出長長一串的幫助信息,好了,張小慶想。


    系統還未上線,張小慶訪問了比爾機器上正運行著的實例,這是公司內部的業務流程系統,公司主要的業務是翻譯和本地化,系統主要對公司內部的工作進行協調。


    中午的時候,張小慶和比爾一起去樓下的員工餐廳吃了飯,公司的午餐外包給了一對年長的夫婦。每天中午,張小慶透過窗戶看見一輛白色的面包車晃晃悠悠的開進大門,他就知道,午飯時間到了。車在樓下停穩,女人從駕駛的位置下來,看看表,點上一支煙,抽煙,男人從副駕駛的位置下來,拉開滑動門,將盛有飯菜的不銹鋼桶往餐廳搬,6個桶,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加上米飯和大餅。張小慶喜歡他們做的酸辣湯,豆腐、冬菇、海參、魷魚分別切成細絲,同熟肉絲、熟雞絲稠稠的糾纏在一起,最上面漂浮著懶懶的雞蛋花,喝一口,酸酸的,帶點微辣,剛好使鼻尖有點微微滲出的汗意,一切都是恰到好處。如果是酸辣湯,張小慶吃飯的速度會稍稍快一點,他要搶兩碗。等大家都吃完飯,一切都反過來,男人到門外,看看表,點上一支煙,抽煙,女人負責收拾,把6個桶兩兩落在一起,搬上車,關上滑動門,然后坐上副駕駛的位置,等男人抽煙,男人抽完煙,坐上駕駛的位置,點火,發動汽車,面包車就晃晃悠悠的開出大門。


    吃完飯,張小慶陪王碧薇去找了房子。這個春日的中午,王碧薇像一只被放歸大自然的小獸敏捷而靈活地跑來跑去,拖著張小慶前行。對一個女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漂亮的外表,也不是各種名貴的衣服和首飾,更不是化妝品堆積起來的庸俗,而是光線,是走在千千萬萬女人群中一眼就能標新立異的那種光線。王碧薇的個子并不高,她長得嚴格意義上算不上漂亮,但她擁有光線,無限的光彩從她輕盈的身體和愉快的笑聲里溢出來,光芒四射,流光溢彩,照得張小慶眼睛生生的疼。他們一起去了廣德苑小區,一起去了貴園東里,一起去了星島嘉園,一路上都是王碧薇在不斷的問問題,張小慶不停的回答,他們一起去看了小區公告板上的出租廣告,一起去社區服務站問了大媽們有沒有出租信息,一起給廣告上的電話號碼打了電話,一路上都是王碧薇走在前面,張小慶就是個跟屁蟲的份。


    回公司的路上,王碧薇問了張小慶:小慶,你的英文名字想好了嗎?


    張小慶說:想好了。


    王碧薇說:真可惜,我也幫你想了一個,叫什么?


    張小慶說:米歇爾。


    王碧薇說:怎么拼的?


    張小慶說:M-i-c-h-a-e-l。


    等張小慶拼完最后一個字母,王碧薇大聲笑起來了,她笑得上氣接不上下氣,笑得她那雙好看的毛毛眼又瞇成了一條彎彎的線,她一邊笑一邊說:米歇爾,笑死我了,哈哈,米歇爾。


    張小慶現在不僅僅是漲紅臉那么簡單了,他感到整個人都腫脹起來,他開始后悔中午喝了兩碗酸辣湯,第二碗酸辣湯的后勁上來了,到處都在冒汗,根本堵不住,他甚至感到在他背后已經騰起了一股巨大的水霧,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錯了,但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錯了。看到張小慶的囧樣,王碧薇的眼淚都出來了,她說,小慶,這個單詞不念米歇爾,念邁克爾。


    張小慶的拼音很差,他從來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也分不清卷舌音和翹舌音,這讓他的語文成績一直很爛,一直到小學三年級作文題的出現,這才稍微扭轉頹勢,到初中,拼音題成功的在語文試卷中被壓縮為一道選擇題,張小慶竊喜的同時卻悲哀的發現:英語出現了。張小慶想了很多方法來對付這個問題:在一次考試中,他將所有與發音有關的選擇題全部選了A,結果對了一個;在另外一次考試中,他將所有與發音有關的選擇題全部選了B,結果還是只對了一個;接下來,他又分別試了C和D,結果依然并不樂觀;最后,他將自己的橡皮擦削成方方正正的正方體,在其中四面用鉛筆標上了A、B、C和D,遇到不會的,將正方體拋向空中,接住,看,那面沖上,就填上那面的選項,這種方法至少從概率論的角度成功的將他的命中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二十五,然而好景不長,到了高中,他驚恐的發現:不定項選擇題出現了,這對張小慶來說幾乎是一種秒殺級別的題型,選一個就已經非常困難,竟然還有可能選多個,而且他媽的數目還不能確定,這意味著小小的正方體已經容納不下所有的可能答案,張小慶在心里詛咒了設計這種題型的專家,他想,這個家伙一定也是上學時為選擇題而苦惱的家伙,人總是這樣,自己吃過的苦一定要讓后來人再吃一遍才覺得心理平衡,甚至更加變本加厲。


    下午的時候,張小慶問了比爾咱們現在有幾個人,比爾回答說目前就咱們兩個,公司還在招。張小慶問如何提交代碼,比爾回答說本地測試沒有問題后將源文件拷貝到共享的項目源文件目錄下覆蓋即可。張小慶問如果我們倆修改的文件沖突怎么辦,比爾說我會劃分模塊,我們不會同時修改同一個地方。張小慶問我們如何生成可運行的包,比爾說使用Jbuilder直接編譯,然后直接拷貝文件夾。張小慶說,好,我知道了。這就是張小慶的第一個正式項目,Jsp加上JavaBean,足夠簡單,足夠好玩,足夠讓張小慶興奮一段時間。


    公司六點下班,五點五十分的時候,張小慶瞅了比爾,比爾沒有下班的意思;五點五十五分的時候,張小慶瞅了比爾,比爾還沒有下班的意思;五點五十八分的時候,張小慶瞅了比爾,這次,他發現比爾也在瞅他,比爾說,邁克爾,可以走了。張小慶說,好,你什么時候走?比爾說,馬上。這時讓張小慶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旁邊正在收拾包的王碧薇說,米歇爾,拜拜。王碧薇是故意的,這讓張小慶的頭放大了,他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回答吧,不是,不回答吧,也不是。正在苦惱的時候,王碧薇又說話了,拜拜,邁克爾。這次是正式的了,張小慶吐出一口氣,說,拜拜。


    下班后的張小慶先去樓下的聯通營業廳辦了電話卡,他的電話卡還是來北京前在老家買的,這讓他一有電話就要到處尋找公共電話,一如尿急了到處尋找公共廁所。張小慶順著馬路慢慢向回走,在一個十字路口,他看到了小白羊超市,他想起周揚說過的話來:如果看見小白羊超市,那么證明你在郊區;如果看見京客隆,那么證明你在城鄉接合部;如果看見美廉美和物美,那么,恭喜你,你已經進城了;如果看見家樂福和沃爾瑪,好吧,歡迎來到北京。


    順著早上上班的路,張小慶知道,一旦跨過涼水橋,那將是另外一個世界。傍晚的涼水橋是吵雜的,附近工廠上班的人們下班了,三三兩兩的往回走,那多是年輕的女孩們,她們嘰嘰喳喳,說著白天碰到的人和事;菜市場的菜農們買完菜,騎著平板三輪車往回走,腳蹬在車鏈盤的腳蹬上,鏈條帶動車轱轆咕嚕嚕的響,有一次,張小慶看見他的房東了,房東是個慢性子,每次并不使勁蹬車,直到車快停下來,這才慢悠悠蹬上一腳,車后的平板上,堆著張小慶熟悉的大蒜們,那里也許就有那么一個是在張小慶的床上睡過的;還有一個個的婦女們,她們或背著或牽著孩子,另外一只手里拎著晚上要做的菜,步伐匆匆的往家趕,為她們的男人做飯,張小慶碰到和他一起同住一個院子的另外一個租戶了,那是個年輕的媽媽,牽著她女兒的手往回走,小女兒似乎剛剛被媽媽斥責過,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痕,很不情愿的被拖著走,走兩步總要停一會,兩眼汪汪的看著媽媽,想媽媽抱她走,可是媽媽騰不出手,于是母女倆在涼水橋上較著勁。張小慶走上前,打了招呼:回家啊,我幫你提著菜吧。媽媽感激的瞅張小慶一眼,說,孩子他爸回來了,要回去做飯,可這孩子真不聽話,硬要抱。于是張小慶幫媽媽提了菜,媽媽抱了孩子,小女兒破涕為笑,三個人一起往回走。聊天中,張小慶知道孩子一家是山東人,孩子爸爸在這邊一家工廠開貨車,長途,經常十天半月的出車,孩子媽媽在這邊帶著小女兒在一家雜貨店幫忙,小女兒四歲,還未上學,跟著她媽媽在店里玩。媽媽說,吃飯了沒?一會兒過來一起吃。張小慶說,沒事,吃過了。媽媽說,在哪兒吃的?張小慶說,外邊。媽媽說,你可以自己做,這樣不僅吃得好還很便宜。張小慶的臉紅了,輕聲說,不會。媽媽笑起來,說,誰一開始都不會,我教你,還有,房東是賣大蒜的,我們整個院子吃大蒜都不花錢。張小慶也跟著笑起來,他們稍微加快了步伐,橋下,河水依舊不緊不慢的流淌著。


    晚飯對張小慶來說始終是個問題,有時候張小慶會到小白羊買個雞排和兩個饅頭一共兩塊五回家吃,但大部分時候張小慶會在鹿圈徘徊,隨便找個館子進去。這邊的館子總是風格一致:一間不大的平房,門上頂著長方形名字各異的招牌:實惠酒家、好再來飯店、東北菜館,讓張小慶奇怪的是,這些招牌竟然都是驚人的一致:除去名字不同,招牌的背景都是同一個光鮮的苗族少女舉著某酒露出白花花的細碎牙齒,這是編譯好的模板,館子名字是變量,張小慶想。很少有發光的招牌,于是,這些飯館的老板們再次行為一致的在門口立上了小燈箱,夜幕降臨,各色各樣燈箱里橘紅色的燈光就依次亮起來,于是,張小慶看到:酸辣土豆絲5元、地三鮮5元、魚香肉絲8元、木須肉8元、水煮魚15元。


    走進店里,人很少,不到10張桌子,其中一張桌子上還殘留著餐具未來得及收拾,前面一桌上有5個中年人正在熱烈的喝酒,臉都喝得通紅,棉衣都喝得解開了,其中兩個人將左腳直接踏在自己的椅子角上,另外一個人正用牙簽剔他那粗獷的牙縫,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大聲的說話,地上和桌子上都擺滿了啤酒瓶,一個人沖站在旁邊的服務員小姑娘大聲說,再來5瓶啤酒,另外一個人拉住他,說,哥,不行,不能要了,喝完這個吃飯,吃飯,前面那人說,不行,到哥這里,不喝好怎么行,服務員,5瓶啤酒,快點!張小慶找個角落坐下,菜單壓在桌子的玻璃下面,透過玻璃看菜單的時候,張小慶發現了桌子上的一團油漬,更遠一點,他甚至發現了幾粒飯粒,而桌子的里角,則糊滿了已經發黑的灰塵,張小慶叫了服務員,可小姑娘根本沒有時間理他,他于是自己拿了一次性紙巾將油漬和飯粒小心的拭去。他要了一份西紅柿雞蛋面,4元,等面的空兒,他看了掛在墻角的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超級女聲的廣告,酸酸甜甜就是我,張小慶覺得這廣告詞形容他的面條很合適。吃完面,張小慶喊住了正皺著眉頭收拾啤酒瓶的小姑娘,說,你們這兒的炒菜能做半份嗎?小姑娘看著被踏的全是泥的椅子角,沒好氣的說,不能。張小慶說,你問一下老板吧,如果可以,我每天晚上都來。小姑娘瞅一眼張小慶,不耐煩的掀起布簾走到后廚去,一會兒,出來,說,不行。張小慶被打擊了,走出飯館,他想,再不來這里了。


    飯館對面是個電話超市,鹿圈的電話超市很多,一到晚上,都人滿為患。張小慶等了好一會才輪到他,每個人的電話時間都很長,人們操著各式各樣的方言,或熱烈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輪到張小慶,他先給王娓娓打了電話。


    張小慶說,娓娓姐,我上班了。


    王娓娓說,是嗎?太好了,恭喜啊,有時間我去看你。


    接下來,他又給余鵬打了電話。


    張小慶說,余兒鵬,我上班了。


    余鵬說,狗日的,可以啊,請我吃飯。


    相比晚飯,張小慶的早飯就要容易的多。正對路口,有一家好吃酒家,每天早上,天還沒亮,老板就將火爐旺旺的在門口生起來,先是蒸包子,等到有客人到來,就換上油鍋開始炸油條。張小慶每天去的時候,正是人多的時候,沒有位置,一地飽含鼻涕和口水的餐巾紙,很多人就站著吃,一有人離開,就有人快速的搶過去,一邊坐下一邊大聲的拍桌子:老板,老板,把桌子收一下。老板這時候人手是不夠用的,人們呼喊一聲沒有反應,就自己將前面吃剩下的碗們盤們推向一邊,然后吃飯。這里沒有服務員,服務員是你自己,你需要自己去油鍋前排隊,去搶那油條;你需要自己拿碗,去門外的粥桶前打豆漿和稀粥;你需要自己去取小碟子,咸菜就在剛進門的桌子上躺著;老板在油鍋前汗流浹背,你甚至需要自己去算自己吃了多少錢,然后大聲的對老板說,老板,錢放這里了,老板說,好的好的,走吧走吧。張小慶的習慣是一碗豆漿兩根油條和兩碟免費的咸菜,一共一塊一毛錢。


    吃完早飯,張小慶整理了自己,他看看自己的皮鞋,這雙皮鞋昨天剛踩到一坨凍僵的人屎,在橋那面,路上多的是狗屎,在橋這邊,路上多的是人屎。張小慶知道,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前面,涼水橋向他徐徐走來。

    posted @ 2011-03-06 17:13 ronghao 閱讀(1485) | 評論 (1)編輯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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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有一個開始,連語文老師都說:任何文章都有開始、發展、高潮和結局。張小慶的程序員生活開始于一個星期一的早上,天氣很好,初春的空氣中還略帶一些寒意,張小慶正快速走在從鹿圈到亦莊的涼水橋上,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略微發白的牛仔褲,腳上是早上精心擦過的黑皮鞋,肩膀上挎著昨天剛剛從集貿市場買回的黑挎包。遠處,紅彤彤的太陽還未完全蘇醒;腳下,臭烘烘的河水在緩緩流淌;腳后,低矮黯淡的房屋們漸去漸遠;前面,一幢幢的高樓正徐徐向張小慶展開懷抱。很難形容張小慶此刻的心情,有一點點興奮,這是他的第一天上班;有一點點期待,自己一定能夠做出成績;又有一點點擔心,不知道未來的同事和領導好不好相處。


        張小慶找到這份工作并不容易,在此之前,他和周揚一起擠在西釣魚臺的地下室里。周揚是張小慶一個遠房親戚的遠房親戚,換句話說,就是他們一直并不認識,直到他們的父母坐到一起,一起聊起很久,這才一拍大腿,原來他們他媽的曾經是親戚。周揚比張小慶小2歲,中專沒畢業就來北京了,他在西釣魚臺的一家牙廠里當送貨員,每天的工作就是吃早飯,取牙齒,做上公交車,穿行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將牙齒交給散落在各處的各個男男女女的牙醫們。


        過完年,張小慶給周揚打了個電話,兄弟,過完年投奔你去啊。周揚說,來吧。真正到了北京,到了周揚住的地方,張小慶順著樓梯往周揚住得地下室走,張小慶不禁說,我靠,北京的地下室真他媽深。周揚笑了笑,說,這是全地下室,以前的防空洞改的,我今年的目標是往上升一級,住半地下室。張小慶說,廁所在哪兒?周揚說,前面拐彎就是,注意,整個一層就這么一個廁所,早上起床要排隊。張小慶說,洗臉在哪兒?周揚說,廁所旁邊,有兩個龍頭,一個出水,一個不出水。張小慶往前走了一會,長長的過道里只有一盞半死不活的燈泡發出奄奄一息的光,借著微弱的燈光,他也看清楚了拐彎處的廁所,廁所的門上用油漆大大寫著“禁止隨地大小便違者罰款”幾個大字,門四周,幾坨或干枯或新鮮的大便們一臉無辜的蜷縮在一起,與這幾個大字默默相對,彼此無言。張小慶說,這環境可真夠惡劣的。周揚說,便宜,價格公道,50元一月。到了周揚租的不到5平米的小屋,打開燈,張小慶說,你的燈也這么暗?周揚說,房東規定了,超過15瓦的燈泡要罰款。張小慶說,我靠,這都什么人啊,我們怎么睡啊?周揚拿起鏡子照他的頭發,小心翼翼的將他稍微翹起的幾縷頭發歸置好,說,我倆一起睡,你睡我腳頭,別擔心,我對男人不感興趣。張小慶說,可是我對男人感興趣。周揚說,媽的,不是吧。兩個男人就那么在狹小的地下室里瘋了一會,直到周揚求饒這才停下來。周揚說,完了,頭發又被你搞亂了,頭可斷,血可流,頭發不能亂。周揚的頭發留得長長的,分的開開的,墻上,八神庵的大幅戰斗畫像神情嚴肅。


        張小慶開始找工作,每天早上,他和周揚一起起床,一起到周揚的工廠里蹭早飯,然后分開,周揚去送貨,他則去附近的報刊亭看最新出的北京人才市場報和前程無憂,北京人才市場報便宜一些,5角錢,前程無憂要1塊,他于是總站在報亭門口翻看前程無憂,直到老板不耐煩了這才說來份北京人才。買完報紙,張小慶回到地下室,在那里,他掏出鉛筆,把自己感興趣的招聘會畫上圈。然后,他開始看書,他從家帶著3本書,分別是京京工作室翻譯的《JAVA編程思想》、孫偉琴的《Struts實戰》以及《程序員2004年合訂本》。張小慶本科學的是機械,他大三下星期才開始自學JAVA,他學JAVA源自他大學計算機老師的一句話,在他們學校,計算機編程屬于選修課,可以想象當一名年輕老師面對偌大空空如也教室心中的郁悶之情,年輕人說,他們什么都不懂,學好VB能拿3000元一個月,學好JAVA能拿5000元一個月。張小慶知道年輕人還未對逃課做好思想準備,他自己做了個簡單的布爾計算,選擇了5000元。


        張小慶去了海淀體育館人才市場,在那里,剛舉辦完北京國際斯諾克大獎賽,喧囂散去,只剩下丁俊暉偌大的臉孤零零的飄蕩在空中,他來到2樓,幾家招工的企業零星散落,幾個似乎是企業招聘人的人站在一起抽煙、跺著腳、咒罵著該死的天氣還不熱起來;張小慶去了海淀人才市場,在那里,他被收了5塊錢入場費,入了場他才發現上了當,人員寥寥,剩下的人不是在收拾東西,就是在打個哈欠不停看表;終于,張小慶去了中關村人才市場,在那里,即將舉辦一年一度的高科技企業招聘專場,張小慶見識了什么叫大場面,人山人海,一波一波的向入口涌去,玻璃門瞬間被擠破了,玻璃散落一地,保安在破口大罵,人們根本站不住腳,有人的簡歷被擠掉了,有人早上帶的豆漿被擠破了,有人在高聲抱怨,有人在幸災樂禍,有人在不顧一切的向前擠,一切都是那么的混亂、無序。張小慶被裹在人流中不由自主的向前涌去,根本沒有時間看清楚企業到底要招些什么樣的人,最開始他還使勁的踮起腳尖,到后來就只是機械的投簡歷了。大多數企業都是不冷不熱的,問兩句,說,回去等通知。也有苛刻的,大聲敲著桌子,說,把期望工資寫上、寫上!張小慶猶豫了片刻,寫上了1500元。也有特別熱情的,那是培訓機構,拉著你的手不松開,說,高薪就業,IT高薪就業!


        從招聘會出來,張小慶情緒低落,已經是春天,道路兩旁的柳樹發出綠芽,9點鐘,正是上班的時間,路上的人們行色匆匆,沒人會注意到這么個人,拿著裝有簡歷的文件夾,穿著印有無數雙新鮮腳印的黑皮鞋,一個人默默的在路上走,這個世界不是屬于他的。張小慶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年輕人,一手拿著熱騰騰的豆漿,一手拿著黃燦燦的雞蛋灌餅,急匆匆的從他面前經過,他想,這個世界是屬于他的;張小慶看見一對年輕的情侶,男人不知說了些什么女人突然大聲笑動起來,熱烈的從他面前經過,他想,這世界是屬于他們的;張小慶看見路旁的肯德基里,一個女孩耳朵里塞著耳機手里拿著漢堡沖著太陽仰起她那張鮮艷的臉來,他想,這個世界是屬于她的。


        晚上,吃過飯,周揚看到張小慶心情不好,一拍他的肩,說,走,上網去。張小慶上51Job,周揚在旁邊玩傳奇。張小慶一臉郁悶,投了那么多簡歷,一個回復都沒有,周揚不停的砍人,一會說,媽的,沒血了,靠,靠,一會又哈哈大笑,撿個裝備,真他媽爽。周揚說,哥們,生活不過就是場游戲,要抓緊時間。


        張小慶得到了3次面試的機會,第一次在方莊的一幢居民樓里,上電梯時,他問了開電梯的老大媽,大媽,12層是有家軟件公司嗎?大媽盯著張小慶看了很久,說,你是干什么的?張小慶說,我來面試。大媽稍稍放下心,回答說,我不知道。接待張小慶的是一個中年的男人,他把張小慶接進屋,倒上一杯水,自我介紹說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張小慶仔細的打量這套3居室,除去總經理室和廁所,所有的隔斷都被打開了,房間里密密麻麻的排滿了電腦桌,還沒配置上電腦,每個工位只有不到2個平方,地上全是凌亂的線頭,因為朝向的原因,室內光線很是黯淡。總經理把張小慶帶進經理室,遞給張小慶一支煙,說,抽煙嗎?張小慶說,謝謝,不抽。總經理說,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把煙給自己點上。幾乎沒有問太多問題,他就開始介紹自己,我以前在方正干過,這次和一個朋友合作出來自己發展,我們在管理軟件方面積累有豐富的經驗,公司的前景應該說是非常好的。等總經理把話漫長的說完,張小慶小心翼翼的說,我看到公司現在只有您一個人,是這樣嗎?總經理頓了頓,說,目前是這樣的,我們正在招人,要知道,小公司要比大公司學到多得多東西。張小慶說,好,我想一想然后給您消息好嗎。于是談話結束了,總經理把張小慶送到門口,說,我覺得你的技術很不錯,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從潮濕的居民樓里出來,重新見到明亮的陽光,張小慶涼了半截的心重新鮮活起來,也許這也是一個不壞的選擇,起碼是一份工作。


        張小慶的第二次面試在朝陽公園對面一幢獨立的三層小樓里,坐在寬大明亮的會議室里,張小慶的心情不錯,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他能夠清晰看見朝陽公園巨大摩天輪的緩緩轉動,此外,漂亮而聲音甜美的前臺姐姐送過來的茶水正溫暖的躺在他的手心里,這一切都感覺好極了。第一步是套試卷,基本上全是基本概念,這對張小慶并不困難;第二步是技術經理面,技術經理看過簡歷,眉毛挑動了一下,說,你會SpringHibernate?張小慶說,用過一些。經理說,你用什么做映射?張小慶說,XDoclet。回答的時候張小慶有些緊張,他知道這是04年最熱的兩項新技術,對它們他并不熟悉,他的了解完全來自于那本程序員的合訂本。后面的回答果然就不是那么順利了,經理問到了一對多映射、多對多映射和一對一映射,張小慶憑印象都一一回答過去了。還好,經理最后問到了MVC,這個是張小慶擅長的,因為他用過Struts。最后,經理說,我覺得你還不錯,你期望的薪水是多少?這對張小慶是個困難的問題,他想說3000,但是他想到了中關村人才市場的1500,于是,斗爭了一下,他說,2000。經理顯然對這個數字感到小小的吃驚,他又問一遍,什么,多少?張小慶說,2000。經理微微搖了搖頭,說,好,我們會盡快給你消息。事情到這里已經非常明顯了,但是張小慶沒有看出來,從公司出來,他甚至對自己大吼了一聲,搞定!接下來,他去周圍地下室看了看有沒有房間出租,抄了幾個手機號碼,然后去成都小吃來了一碗擔擔面,他甚至還破天荒的多要了一份紫菜湯。結果自然是失望的,在搖擺的從東四環到西四環的701上,張小慶接到了他期待中的電話,一如紫霞,他猜中了過程猜錯了結果。


        張小慶的第三次的面試在亦莊,周揚給他指的路,他到亦莊醫院送過貨,張小慶面試的公司正好在亦莊醫院對面,這是一家翻譯公司,張小慶過來做他們的內部管理系統。他先是在西釣魚臺坐368到方莊,然后再換乘小公共過去。這次面試出人意料的順利,張小慶未來的經理和張小慶聊了半小時很快就決定錄用他,再次談到工資,張小慶這次說要2500,經理沒有砍價,很快就同意了,于是約定下周一來上班。這次從公司出來,張小慶的心情反而平靜了很多,他平靜地坐上368,平靜地給周揚發了個消息,平靜地給第一家面試的公司打了電話告訴不再過去,他知道,找到工作是一件如此平常的事情,僅僅只是合適不合適而已。


        星期六的時候,張小慶再次乘坐368來到亦莊,這次他帶上了自己的全部家當:兩條褥子、幾件換洗的衣服以及他的三本編程書,它們被塞在一個藍色的編織袋中,由張小慶拖著前進,他找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將編織袋塞在座位底下,依偎在窗邊,看著兩旁的建筑物向后流動,腦子里和窗外建筑物一樣閃過無數的片段。這件事過去很多年之后,張小慶常常感嘆,一個包就能搬家的日子早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不僅僅是身材日益臃腫,生活也日益臃腫。他常常想起那么一個早上,那么一個青年,拖著包,偎依在車窗邊,盡管不知道未來怎樣,卻充滿希望,他想努力看清楚那個青年的面容,卻什么都尋不見。


    張小慶最先來到貴園南里,那里離公司最近,有公司人力姐姐推薦的房屋信息,可是幾個電話過后,他就泄了氣,最便宜的房子都要1200,而自己身上只有不到500,更可況要交三押一呢。正在發愁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老太太,老太太問他是不是在找房子,如果是的話可以和她的孩子合租,一個月800。張小慶點點頭又搖搖頭,咬咬牙,問,這里哪有更便宜的房子?老太太想了想,手往南一指,說,去鹿圈吧。走在鹿圈的路上,張小慶頓時想起一首詩來: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他覺得改為:借問房子何處有?老嫗遙指鹿圈村,挺合適。這樣想著,他不禁笑了出來。


        跨過涼水橋,果然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一邊是樓房林立,一邊則全是低矮的平房,一邊道路寬廣整潔,一邊則是污水橫流,張小慶甚至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在一個靠墻的角落里滿不在乎的小便,那架勢,就好像這里是他家的私人廁所,上完廁所,打個激靈,抖一抖,這才慢慢的將褲子提上,旁若無人的離開。張小慶找到了一家四合院里的一間,房東是買大蒜的,他要租的房子原先是堆大蒜的,沒有床,只有一個木板,中間還有一個大窟窿,四個角用磚頭碼起來,一碰就吱嘎吱嘎作響,見到有租客過來,房東拿掃把把木板上厚厚的灰塵掃了掃,于是木板就不停的叫起來。張小慶站在一旁邪惡的想,這每天晚上北京又有多少塊床板在歡樂的歌唱啊。張小慶和房東商量好價格,一個月100,包水不包電,此外每月需要交掏廁所的費用2元,廁所在院子外邊,用半拉子的磚頭胡亂切成,不僅透風還透光,張小慶覺得在里面上廁所跟在大馬路大廣場上亮出屁股沒有太大區別。


        商量好房子,張小慶去超市買了日常用品:水瓶、熱得快、喝水的杯子、兩個臉盆、牙刷、牙膏、鏡子、吃飯的陶瓷缸子還有一個黑色的挎包。不知道為什么,張小慶覺得自己一定要買一個黑色的挎包,他覺得自己的未來應該是穿梭在高級寫字樓中的,頭發柔順沒有頭皮屑,目光堅韌盛滿信心,黑色的西服上衣、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服褲子、黑色的皮鞋,最重要的是要挎一個黑色的挎包,與客人見面,握手、互遞名片,然后從黑色挎包里取出黑色的筆記本,演示,回答問題,客人滿意的點頭。黑色挎包,真他媽酷!標價30,劃價,劃價,反復劃價,最后20,成交。這樣,在上班第一天,張小慶背上了他心儀已久的黑色挎包,包里,空空如也。


        張小慶到的很早,辦公室里還沒有什么人,他來到當初他面試時做過的工位,取下包,坐下,看看表,850分。幾分鐘后,人們陸續到達,整個辦公室活絡過來:有人把燈打開,房間里明亮起來;有人打開飲水機,飲水機開始發出嘟嘟的燒開水的聲音;有人啟動電腦,電腦風扇愉悅的轉動起來;有人去洗杯子,杯子和龍頭之間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有人互相打招呼,早啊,早啊。出神間,旁邊隔間里突然站起位年輕的女孩,女孩對張小慶說,早啊。張小慶忙站起來,說,早啊。女孩說,你是新來的吧。張小慶說,對,今天第一天上班。女孩笑起來,這讓她的那雙毛毛眼好看的瞇成了一條彎彎的線,女孩說,啊哈,終于找到比我還新的新員工了,我是上周來的,哈哈。張小慶也被感染的笑起來,不過他的笑是羞澀的,他努力讓笑容處于自己的控制中,這讓他的臉慢慢的漲紅了。


        女孩伸出手,那是只纖纖的細手,說,你好,我叫王碧薇,認識你很高興!


        張小慶不知道該不該握住那只手,他猶豫了半響,最后還是抓住了那只手,說,你好,我叫張小慶,認識你也很高興。


        女孩說,好,中午陪我一起找房子吧。

     

     

     

    posted @ 2011-02-28 22:33 ronghao 閱讀(1717) | 評論 (5)編輯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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