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慶和王曉麗最后還是去了燕郊。張小慶的翻譯書稿交上去了,他大大松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翻譯東西,如果沒有康威的幫忙和鼓勵,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他是感激康威的,同時,他也劇烈盼望著書籍出版,編輯說還需要2個月的時間走流程,他已經(jīng)想好了,要在公司做一次ajax的演講,同時還要送一本書給公司。翻譯完成后的日子突然明亮起來,周日不再苦惱,不再為痛苦不堪的打開文檔而糾結(jié),也終于有了時間和王曉麗一起去燕郊。
地鐵里到處都是這個樓盤的廣告,最耀眼的還是它的廣告詞:3萬買一居,4萬買兩居。這句廣告詞才是重點,什么花園小區(qū)、什么80后的夢想、什么北京的后花園,這都是他媽扯淡,價格才是王道。
張小慶他們和一群同齡人一道被塞進開發(fā)商的看房班車-一輛面包,然后司機狠狠吐一口唾沫一踩油門,燕郊就撲面而來了。宣傳彩頁上說30分鐘直達國貿(mào),面包開動的一剎那,張小慶開始計時。東邊就是發(fā)展的比北邊差,車出東五環(huán),一過傳媒大學(xué),迎面而來的就是平房了,過了一個收費站,兩邊就只剩下綠化帶了。這個變化讓張小慶的心情開始變得很差了,太遠了。再過一個收費站,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收到一條河北聯(lián)通的歡迎短信,剛好30分鐘。專車還是周末,需要30分鐘,如果是平時上班坐公交車呢?
道路兩旁全部是售樓處,它們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等著顧客上門挑選,這哪里是什么國道,分明是妓院一條街。作為宣傳頁上號稱的京東第一大盤,張小慶們要去的樓盤自然也是富麗堂皇的,剛下車,張小慶就憋不住了,他要去廁所,讓他想不到的是,整個兩層樓的售樓大廳只有一個廁所,男女通用,兩個坑,竟然還有一個壞了,沒人修,吱吱向外冒著水。
這次預(yù)售的是四期,三期前兩天剛剛開盤,均價3200,據(jù)銷售說當時情況很火爆,還有人為爭房子打了架,一扇玻璃門都被擠壞了。王曉麗看中了一套70平米的兩居室,銷售給他們算了總價,按3800計算,是26萬多,首付20%的話,需要5萬多,兩個人現(xiàn)在有3萬多塊錢,一個月后開盤,再算上下個月工資,勉強能到4萬多,家里是指望不上的,再找朋友湊湊,說好一個月后還,也許能夠到5萬。就這樣,王曉麗表示了同意,需要交1萬塊的排號定金,張小慶卻糾結(jié)了,他看了看手機中的河北歡迎短信,想,這也太遠了。再加上來之前剛看了北京經(jīng)濟頻道的投資節(jié)目,幾位專家唾沫四濺的說,房價現(xiàn)在泡沫很大,奧運過后肯定會降,其中一位專家還專門提到了燕郊,說燕郊連睡城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一座死城。于是,張小慶表示了反對,這也是他第一次反對王曉麗的意見。
王曉麗很生氣,說,你在想什么?!
張小慶說,這也太遠了,上班的話需要很長時間。
王曉麗說,別人能跑,你就不能跑嗎?這點苦都吃不了?
聽完這話,張小慶就默不作聲了。于是,交了1萬塊錢,兩個人就往回走,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在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張小慶覺得王曉麗從來都不尊重自己的意見,王曉麗則覺得張小慶太幼稚,還把專家的話真當會事。
聽說張小慶買了房,楊曉說,哈哈,有錢人。
付江說,恭喜啊,你也是有房一族了。
孫偉推一推眼鏡,說,不錯,能在北京買個房真好。
張小慶糾正孫偉,說,不是北京,是河北。
又一個周末,張小慶和王曉麗約了孫偉和他女朋友四個人一起去逛了圓明園。張小慶和孫偉的周末都不再加班了,對孫偉來說,原因是普科的項目結(jié)束了,這個項目在普科和科技動力都痛苦不堪的時候戲劇般的結(jié)束了,原因是客戶某部委換了部長,于是,前任部長做的所有項目全部取消,重新招標重新做,對于已經(jīng)開始但還沒有交付的項目一律付全款,真是他媽的好消息,政府真有錢,孫偉松了一口氣,王總松了一口氣,普科老板松了口氣,但張小慶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相反,他有些郁悶,自己交的稅就這樣被花掉了。對張小慶來說,周末不再加班的原因是他有些不爽,公司繼續(xù)在招人,項目部劉哥那邊去年的項目需要人手,產(chǎn)品部這邊因為孫偉一直在普科的項目上,實際只剩下金鵬和他兩個人,所以也在招人,對小公司來說,招人總是困難的,合適的付不起薪水,不合適的那就真的不合適,盡管困難,但公司還是擴大起來,新招入了好幾個程序員,金鵬竟然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還招入了一個女程序員,并且新來的女程序員還很漂亮,說話柔柔的,一聽就知道是南方女孩,自己說自己叫楊柔,真是人如其名,新有了市場部,新有了人力部,公司也開始制定規(guī)則,上班開始打卡,遲到3次要扣工資,王總每天都說著要有執(zhí)行力要有執(zhí)行力。對公司其他的變化張小慶都沒有意見,但對打卡,他卻非常反感,他想一直給公司加了那么多的班,現(xiàn)在突然就要打卡,早上遲到一會兒又怎么呢,哪次下班后不是加會班呢,于是,嘴上不說什么,心里決定周六就不再去公司了。
正是圓明園的荷花節(jié),荷花開得爭艷。孫偉卻扭過頭來說,我要離開科技動力了。
張小慶一驚,說,為什么?
孫偉嘆口氣,說,我的情況你也清楚。
張小慶清楚孫偉的情況。孫偉的家庭情況并不好,家里有兩個弟弟都還在上大學(xué),需要他接濟,孫偉的女朋友身體不好,一直在吃藥,也沒有固定工作,在小區(qū)的打字復(fù)印室里工作過一段時間,突然就犯了病,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急忙叫孫偉回去,后來,孫偉就不讓她上班了,在家做做飯,再后來,看她閑著難受,孫偉去了趟木須園批了些小玩意回來,在小區(qū)前面和別人一起合租了個小門面,一個月100塊錢,賣些2元的東西,誰想,開業(yè)第一天,只來一個顧客,拿了個發(fā)卡,遞上的卻是100元的大面額,晚上回家一看,女朋友收下的是假鈔,女朋友當時就情緒激動起來,要去找那個女孩說清楚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她,孫偉連忙攔下她,她的病不能情緒激動。事后,孫偉推一推眼鏡,說,我總算明白了,開店最重要的第一件事就是買個驗鈔機。孫偉一直不明白的是,對方也是一個打工的女孩,并且看起來也不壞,為什么要拿一張假鈔騙人呢,后來,他想明白了,她一定也是一個受害者,想到這里,他把那張假鈔自己給撕掉了。店面又維持了幾天,沒有顧客,后來就關(guān)掉了。
張小慶很好奇,說,你知道你老婆有病,為什么還會和她交往呢?
孫偉推一推眼鏡,說,我也不知道,開始是可憐,后來是責(zé)任吧。
張小慶說,為什么要離開?
孫偉說,其實是我想離開北京了。之前來北京,是因為這邊掙得錢多些,我有兩個弟弟需要我的幫忙,現(xiàn)在,一個畢業(yè)了,一個自己勤工儉學(xué),我想,是時候了。我想回家當個老師,縣城里,上班下班騎個車就可以,中午還能回家吃飯睡會覺,不像這里,每天上班都要一個多小時,太累。來北京后,經(jīng)過幾家公司,都是不停的加班,好像我就是一個加班的命,白天加,晚上加,周末也加,想往上爬,卻找不到方向,就是一個最底層的碼農(nóng)。
孫偉的話說的有些傷感,他說,在北京時間越長越感到陌生,這不是我們的城,這是他們的城。
張小慶說,這就回去嗎?
孫偉說,不是,換了一家公司,干到年底然后回去,那邊工資比這邊要高一些。
張小慶說,你和金鵬說了嗎,讓公司給加些工資?
孫偉說,說了,他們不同意加。工作快4年了,現(xiàn)在工資才6500,唉。
張小慶其實想說自己才6000,但最后他還是沒有說,他覺得孫偉換工作有些頻繁,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自己這個層次,說是為了錢,其實只是為了生存而已。
孫偉離開了,公司要打卡了,燕郊首付還差錢,這些事情讓張小慶變得煩躁起來,他終于失去耐心了,看東西的時候不再能夠靜下心,看新聞都是只看標題,然后就下了結(jié)論,看技術(shù)貼都是直接復(fù)制代碼,不再看原理,開始頻繁的上牛博網(wǎng),重新喜歡上韓寒,一有什么事情第一件事是去刷韓寒的博客看看他這么說,然后自己就怎么說。對社會開始不滿,開始抱怨。
情緒就這樣累積著,一天晚上下班,騎車馱王曉麗回家,路過一個路口,綠燈,剛騎了沒幾步,被一輛闖紅燈的出租車給撞了,跌坐在地上,雙腿鉆心般的疼,自行車完全變了形,司機是個北京人,一出來就質(zhì)問張小慶他們?yōu)槭裁床豢绰钒炎约旱能嚱o碰了,張小慶就那樣坐在地面上,一言不發(fā),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王曉麗從地上爬起來開始和司機理論,周圍圍攏上看熱鬧的人,張小慶還是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他想,也許孫偉說的對,這是他們的城。
撞車最后的結(jié)果是司機賠了100塊錢,也就是那輛二手自行車的錢,王曉麗要了司機的身份證號碼和手機號,張小慶一直是沉默的,司機走后,有人說應(yīng)該報警,就是1000塊他都會給,張小慶還是沒有言語。第二天張小慶自己去了醫(yī)院,還好,腿只是大面積擦傷,骨頭沒有事。這事還沒有完,過了幾天,晚上睡覺時,王曉麗突然說,知道嗎,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愛我。
張小慶說,為什么?
王曉麗說,那天晚上被撞后你就坐在那里在乎你自己,一點都沒有關(guān)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