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天是前一天的重復,一周是前一周的復制,那么日子將過得滯黏,沒有驚喜,沒有期待,也沒有活氣。對張小慶來說,第一個月的每一刻都是嶄新的。他實現了菜單樹,建立了第一張MySQL數據庫表,嘗試了一把Lucene,盡管沒有找到合適的中文分詞;他在Jdon圍觀了彭晨陽與范凱的巨幅吵架帖,牛人就是牛人,吵架都是那么牛逼閃閃,火星四濺;他還兼職了一周的網管,原來的網管離職了,人們理所當然的認為程序員什么都會,于是張小慶就經常滿臉通紅的在各個工位和各種莫名其妙的電腦問題間奔波,他滿臉通紅是因為他也不會,他會說,等等,我要查查,然后飛快的跑回座位進行Google,然后將結果抄在本子上,再疲于奔命的奔回來,好了,我來看看。
周五的下午,臨近下班,隨著時鐘的跳動,張小慶的心跳也逐漸加快,因為他要去趕368路,他要去周揚那兒,他要和他的兄弟一起吃飯、吹牛和打牌。他的黑色挎包里也第一次裝上了東西,裝了要換洗的一套干凈衣服,他要去周揚那兒洗澡,周揚的工廠提供熱水,兩個水桶,一個水桶是漫漫的熱水,一個水桶是小半桶冷水,提進廁所,關上門,脫掉衣服,對熱水,用毛巾快速的擦。廁所是男女不分的,三個坑,經常是洗著洗著隔壁傳來一陣滿臉通紅的掙扎聲,一會兒,掙扎戛然而止,接下去就是什么東西落到水里的聲音,有些時候,掙扎的時間過長,讓張小慶都跟著著急,他真想拉開門,走過去,說,哥們,你應該多吃點蔬菜。
這天,周揚給張小慶介紹了他的表妹,女孩子叫周燕,纖細的眉毛,纖細的臉,一身纖細的坐在那里,見到張小慶,眉毛低低的纖細的笑。周揚說,我表妹,剛來的,學做牙齒。
吃完飯照例是打牌,斗地主,在周揚昏暗的地下室里,張小慶、周揚和周揚同樣年輕的同事,一毛錢起抓,炸彈翻番,五毛封頂。張小慶買了袋瓜子,周揚把電視打開,那是老鄉送給他的,屏幕巴掌大小,黑白,天線壞了,用根鐵絲插著,只能收到中央一臺,三個人開始抓牌、嗑瓜子和不時的拍拍沒有圖像的電視。這個晚上張小慶的運氣很好,連續抓了三把大小貓,炸了三炸,他面前的紙幣很快堆得像小山一樣。凌晨兩點的時候,他們結束了打牌,周揚同事回了自己的房間,張小慶和周揚走出地面透透氣,張小慶點了點贏了多少錢,一共是十七張紙幣和十個硬幣,兩塊七毛錢,張小慶想,真是個愉快的晚上。兩個人去小賣鋪買包煙,月亮很大,從小店回來的時候,能清晰的看見自己貼在地上的身影,北京春天的晚上還是很涼的,張小慶吸了吸鼻子,看見周揚在沖自己笑。
張小慶說,你笑什么?
周揚從口袋里掏出部手機,說,你看這個。
張小慶張大了嘴,我靠!諾基亞3250!
其時正是諾基亞3250和諾基亞牛逼的時候,3250躺在電視里、躺在橫幅里、躺在彩頁里、躺在周揚的嘴里,充溢滿這個城市。
張小慶說,多少錢?
周揚說,三千六百多。
張小慶說,有錢人啊!
周揚說,有錢個屁,我半年的工資!
張小慶說,我日,那還買?
周揚說,我就這點愛好,人活著總得滿足自己一兩個愛好吧,要不豈不白活。張小慶知道他的第二個愛好是他的分頭。
第二天,周揚去送貨,張小慶去了公主墳電子工業出版社的地下書城,在那里,有幾個柜臺,專賣計算機書籍,張小慶會在那里呆上一整天,直到天黑。張小慶特別喜歡到一家店主是老奶奶的書店,老奶奶從來都不會催這個只看不買的年輕人,相反,她每次看到張小慶,總會點點頭,說,來啦,時間長了,她還會告訴張小慶,這里有凳子,坐著看。這讓張小慶感到了不好意思,他的臉紅了,不自在,于是,在第二天再來的時候,他總會買上一本書。他買過《21天學通Java》,很遺憾,第21天的時候,他失敗了;他買過《Java編程寶典》,國人原創,電力出版社,很遺憾,全書三分之二全是代碼,越看越像葵花寶典;他買過《Java應用開發指南》,Jdon彭晨陽作品,神一樣的男子,很遺憾,附屬光盤里的代碼全是片段,沒有一個能夠神奇的跑起來。
周日下午,張小慶重新背上他的挎包,回家,回亦莊。在368上,他給一個老奶奶讓了座,每次讓完座,張小慶總會離讓出的位置遠遠的,因為站在一個說謝謝你的人的旁邊,讓他感到不自在。回到大蒜屋,打開房門,打開燈,把衣服從挎包里取出來,扔進臉盆,到門外水龍頭接上水,洗衣服。張小慶想,等這個月發了工資,就換到橋那邊去,找個樓房。
王碧薇找到房子了,在貴園北里,三居室,三個女孩合租。下班的時候,她叫了張小慶,走,請你吃飯。
張小慶說,為什么啊?
王碧薇說,我找到房子了。
張小慶說,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王碧薇說,你就說,去不去吧。
于是,張小慶、王碧薇和張麗一起去了貴園北里旁邊的一家餐館里,張麗和王碧薇同一天入職,是個安靜的女孩子。餐館不大,但是很整潔,服務員穿著統一的上衣,有人吃完飯,馬上就會有人上去將餐具收拾干凈,做好一道菜,廚師會拉響窗口的鈴鐺,服務員就會過去將熱氣騰騰的菜端出來。他們靠著窗戶坐下,王碧薇將菜單遞給張小慶,說,點菜。張小慶說,我不會點,還是你點吧。王碧薇將菜單拿回來,打開,說,哎呀,還擔心你點貴了呢,這下放心了。王碧薇點了個地三鮮,她還是問了張小慶,你吃什么。張小慶說,隨便。王碧薇問了站在身邊的服務員,這里有隨便嗎?服務員說,沒有。于是她對張小慶說,沒有,換一個。這下張小慶的臉果然就如她期望的那般紅了,說,那就來個青椒肉絲吧。張麗點了清炒油麥菜。等菜的空兒,三個人聊起來,王碧薇說,我最喜歡吃地三鮮了,一道菜吃到三種菜,合算。張小慶說,我什么都行。張麗說,我喜歡帶葉的菜。王碧薇說,邁克,你是剛畢業的嗎?張小慶說,是啊。王碧薇說,那你和張麗一樣,她也是剛畢業的。張小慶說,你呢?王碧薇說,保密。
一會兒,地三鮮先端上來,放了些西紅柿,顏色頓時香起來,煞是生動。張小慶坐在那里,等著王碧薇和張麗先動筷子。王碧薇看看張小慶,笑了笑,說,還等誰呢,開動啦。
吃完飯,王碧薇要去貴園北里,張麗要去貴園南里南區,張小慶要去鹿圈,三個人就此分手。王碧薇突然問了張小慶,邁克,你為什么總背個包啊,里面裝什么東西了嗎?張小慶措手不及,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總不能說這樣看起來像白領吧,他就那樣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出來。王碧薇說,哈,我知道了,我剛上班時也這樣。張麗在旁邊瞇起眼睛慢慢笑起來。
張小慶沒有馬上回鹿圈,他去了富源里小區,昨天下班時他在電線桿上看到了出租信息,300塊錢一個月。房子在頂層,張小慶爬上9樓敲開門,他大開了眼界,100多平米的房子里竟然住了有十來個人,全部是高低床,還有在地上打地鋪的。從小區出來,張小慶反復對自己說,便宜沒好貨,便宜沒好貨,便宜沒好貨,靠,便宜沒好貨。
是湯姆最后幫助了他,湯姆是個白白凈凈的年輕人,個子不高,帶一副眼睛,是公司的翻譯項目經理,研究生畢業。湯姆剛好在找人合租貴園南里的房子,他和張小慶聊起來,兩個人發現,他們還是老鄉,這拉近了兩個人的關系。下班之后,張小慶跟著湯姆去了他租的房子,這是一間小兩居,六層中的第五層,湯姆住大間,張小慶住小間,這小間確實足夠小,因為原本是作餐廳的。湯姆說這房子是個老太太的,老太太是這里的農民,拆遷之后在這個小區分得了三套房子,自己住一套,往外租兩套。這套房子的價格是每個月950塊錢,如果沒有意見的話,他出500,張小慶出450,包物業和取暖,水電單算平分,因為小間沒有家具,張小慶的衣服可以放在大間的衣柜里。張小慶非常滿意,他坐了坐小間里的單人床,非常好,非常穩,坐上去不會發出吱吱的聲音,也沒有讓人突然陷下去的大窟窿,而且,房間里還有一張餐桌可以當書桌使用;他去看了廚房,管道煤氣,盡管燃氣灶上糊了厚厚的一層油漬,旁邊還有殘留下來的方便面沫和雞蛋殼屑,但不影響使用;他去看了廁所,終于不用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屁股了,有插電的熱水器,也不用一邊洗澡一邊傾聽隔壁的掙扎聲和落水聲了。張小慶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馬上決定搬過來住,他和湯姆說好,這個月底發了工資就搬過來。湯姆也很高興,他給他的老鄉煮了一碗方便面,打了一個雞蛋,吃完后又強烈挽留老鄉在他那兒洗了個熱水澡。從湯姆家出來,張小慶的整個身子都清爽了,不是洗澡的緣故,他走得很帶勁,甚至都哼起不著調的歌來,走過涼水橋的時候,他想,再過幾天,就再也不用到這邊來了,這真令人高興。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時候,走出門,張小慶突然想起點什么,他想起了王碧薇那雙笑成一條縫的毛毛眼,于是,他返回去,將挎包放下,這才重新出了門。
發工資了,張小慶這個月少上了2天班,發了1988塊6毛,和他預想的差了一點點,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的心情,他將工資卷起來裝進自己的褲子口袋,厚厚的一疊,在大腿上鼓起一塊,很有成就感。更讓他感到高興的是,比爾找了他,對他這個月的工作很滿意,決定提前轉正,工資從下個月開始漲到3000塊。對程序員來說,能夠得到工作的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最怕的是,經理只會分配任務,從不知道有與手下私下溝通這回事。
1988塊6毛,能干些什么呢?首先是要付新房租,要搬家,恩,這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請王娓娓和余鵬吃飯,這是說好了的,讓余鵬過來替自己搬東西;還有,要給妹妹買臺MP3,自己答應過要給她一個驚喜的;最后,扣掉生活費,應該還能剩500塊,去銀行辦張銀行卡。事真多啊,張小慶想,但是每一件都是那么讓人愉快,對了,還應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怎么犒勞呢?還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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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11-03-19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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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