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都是暫住,都是注定要被毀滅的。只有來生,才是堅牢的、永恒的。
題記《一千零一夜》
一群進京趕考的江南士人,沿著運河北上,臨近京師的時候,正是中午時分,內中有一人指著河岸,眾人看過去,岸上有個身穿青衣的士子,不斷揮手招呼。
于是,眾人停了船,讓那個青衣文士上來了。
青衣文士談吐溫文,富有詞采。舉手投足間的儒雅氣質讓人著迷,他自我介紹說自己名叫王威,也是前往京師趕考,走到中途,和仆從失散了。
明月上來了,王威解下身上的包裹,取出自帶的茶葉,借了船上的茶具,請眾人喝茶。
一邊掏出笛子,笛子聲中歌歡不盡,一聲聲,聽起來,真像是美人在明鏡前吐氣,眾人身子都軟倒了。眼睜睜地看著王威把眾人的行李摸索遍,把所有貴重的東西打了一個大大的包裹。
最后,王威,把笛子放在水面上,踏月施施然而去了。
天子腳下,出現這么大的案件,京師的總捕頭接到報告,氣得首先把自己的太師椅坐塌了。因為這一位捕頭,名字也叫王威。當下,捕頭放了眼線出去,在九門畫影圖形。
三天過去,大理寺門口出現一個青衣文士,前來投案自首。那青衣文士將贓物一樁樁一件件的放在地上,捕快們確認的實,趕緊稟報總捕頭。
總捕頭興致大掃,原以為青衣文士冒用他的名諱,是個再厲害不過人物,現下是連審理都有些懶了。他來到刑房,青衣文士正被高高吊在木梁之上。
總捕頭讓捕快們將青衣文士放下來,然后,坐在他面前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眾捕快都笑。總捕頭自己也笑了起來,換了個問題:“船上的人,都說你是踏著一根笛子渡過江水,果然?”
“是的。”
眾捕快大笑,但是看見總捕頭的臉色不大好看,又止住笑聲。
青衣文士被帶到大理寺附近的一條小河,總捕頭看著手上的笛子,笛子透著翠綠,顯見新制成不久。放在水中,卻不沉沒。
總捕頭讓捕快們上去試試,一個個掉到水里,一身水的上來。最后,總捕頭親自出馬,奇了怪了,只有他沒有掉入水中,總捕頭正待得意轉頭向手下夸口,青衣文士撮唇一嘯,那笛子箭一般在水面上飛快,一眨眼功夫,早把總捕頭帶到看不見岸上諸人的水面上。
笛子是何等的小,去得又是何等的快,好幾次,南來北往的風厲害得刮在總捕頭的身上,他以為自己該掉到水里頭,只是,最后發現,竟連鞋子也沒有被打濕。
笛子帶著總捕頭,一日出了河,來到長江,又一日,出了海。海面是空曠,是死寂。四望里,無邊際。總捕頭雖沒有進食,卻不感到餓,這情形,他好像經歷過很多次,無量次。
又有時,風高浪急,總捕頭只能順著風的意、浪的意,四處去,天地游。這真暢快了平生——仿佛在了天上,看著急轉流動的人群,像神仙一樣,從一朵云到另一朵云,緩慢地散步。
聲聲號角鼓吹,海浪便兩邊讓開,讓開出一條路來。百余艘戰艦遮云蔽日的從海底涌出來,總捕頭還沒明白過來,一個漁網兜頭而下,已經被擄奪到船上。
甲板上密麻麻的坐著無數個綁縛的男子,總捕頭也被扔到這里頭。人挨著人,并無轉身的間隙,熱時,加倍的熱,寒時,加倍的寒。一有人支撐不住,昏迷過去,便有兩個士兵過來,一個抬首,一個抬腳,扔到海里頭喂鯊魚。
不一日,戰艦群到了一處海岸,每一船,有一個侍女模樣的人上了船,走到甲板的人群中,一一分別仔細,她抬高左手,便過士兵過來,將男子拉過一邊砍了,依舊扔到海里頭。她抬高右手,則有人過來,給男子穿好喝好,送上岸去。
原來中國東邊扶桑的邪馬臺國,正是神功女王卑彌呼主政之時,這女王好的是精壯男子,需索無窮。因此上常使戰艦往來海上,擄奪各邦國男子,以充實宮掖。
我夢漢宮春晝遲。正舞到、曳裾時。
總捕頭三年囚于別館,一時并不蒙女王召見,倒是不時有琴師、畫師、棋師、茶師前來,教授各樣雅識。在薰香燃點的別館,總捕頭每天起床,總是對著鏡子,高高的挽起頭發,披上青色的石蘭衫、穿上高腳的鑲云靴,他已經喜歡了在空曠的房間里頭,仔細推敲自己的腳步聲。
總捕頭還喜歡了繪畫,浮世繪。
那些目光純粹、笑容開朗的日子,總捕頭花了整個整個下午,伏在桌上用最細的毛一根一根地描著仕女濃密的發絲和飄逸的長袍、似有似無的祥云……
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聽著別館外的云和雨,和教授自己茶道的女茶師仔仔細細做過愛,然后,在幽暗的燈光下,一筆一筆的將女琴師金黃色的陰毛描摹在畫卷上。
是這樣,三年過去了。
女王還來不及征召總捕頭就駕崩了。這一日,邪馬臺國有大哀哭、大悲慟了。所有囚居于別館的男寵們,按照古禮,注定了要被扔到海里殉葬的運命了。
海船之上聞清響,欲繞行云不遣飛。
海風是那么的大,吹拂在青衣文士的臉上,他掏出身上的笛子,告訴身邊的士兵,讓我再吹一曲,以懷念女王對他的深恩厚意。
笛聲響了起來,海浪靜悄悄地爬高,靜靜地把這整艘龐大的海船溫柔地帶到海底。
只一日,青衣文士站在笛子之上,離了海,來到了長江。又一日,乘著風,青衣文士穿過了大運河,在中國的京城的城門口,他停下腳步,那上面掛有一張圖像,畫中人,看起來,很像他。
posted on 2008-05-04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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