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墨爾本(原來的帖子和后來續的一小篇) 可能是我發過的帖子里面回復最多的一個了 http://topic.csdn.net/t/20030916/10/2264556.html 那天在msn上遇到在澳洲留學的朋友GIGI,她問我為什么不寫下去,其實當時回國前還寫了一段的,但是 當時心情太灰暗,寫出來自己也不滿意,恰好后來帖子被強行結貼,就沒有貼出來。今天恰巧找到當時 的備份光盤了,回顧一下那段時間,還是挺灰暗的。 四月18號,今天是墨爾本今年最冷的一天,我想冬天已經真正來到了吧。我一天都不想出門,在被窩里磨到實在睡不下了才起來開了暖氣。外面烏云壓的好低,偶爾還下點小雨,這樣的天氣很容易讓人回憶起一些往事發出一些感慨,我失戀史上最刻骨銘心的兩段都發生在這樣的天氣之下,其中后一段的女主角明天就要結婚了,和一個我不怎么欣賞的人。有人評論說,她嫁他還不如嫁你呢,都不知道是夸我還是損我。中午用蘑菇生菜雞翅膀和牛肉煮了一碗方便面解決了民生問題,摸下稍稍鼓起的肚皮說,這下也算對得起你了吧。回國倒記時十天了,九個月來的許多事情都已經開始模糊,難得有一天這么清閑,寫點什么吧。 三個星期圣誕假期過完了,可是我始終沒有再踏進那個金工廠半步。主要原因是交通不便,不能再讓人家來接送了,可是買車也不現實,因為打定主意要回家了。悉尼雖然沒去成,預備用來旅游的錢卻也不知不覺花出去了,還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連交房租都快成問題了。我對合適的新定義就是交通方便,不超過一個鐘頭公車的工作地點。 澳洲政府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服務機構叫center link ,為居民提供各種援助,其中包括臭名昭著的找工作服務。來澳洲之前之后都一直聽人家說等他幫你找到工作,黃花菜都涼了,但是看到它的宣傳材料,提供就業指導了推薦工作了吹的天花亂墜,我還是決定去登記一個試試,反正是免費服務。打了熱線電話過去問,原來我所在的區沒有辦事處,最近的一個辦事處在SPRINGVALE。 帶上護照過去,填了張表,領了一個Job Seeking No(找工號),就算登記在冊了,接著要預約一次面試。按照預約時間趕到制定地點,跟接待小姐說我預約了面試,小姐給了份文件讓先填個人材料,填了半個多鐘頭才填好,這時候我已經知道面試已經沒什么必要了,該問的都填進去了。拿了表進去“面試” ,就看著“面試官”小姐劈里啪啦的把我填的表敲進電腦,然后跟我說我可以上他們的網站找工作了,我的用戶名和密碼是****,然后跟我講這個網站怎么登陸怎么使用,我靠,就是天天給我發工作郵件的JOBSEEK網站,我還要她教,我教她還差不多。完了我問她,接著你們能怎么幫我呢?她說,其實我們也沒有多少可以幫你的,主要還是要靠你自己上這個網站或者在center link網點使用觸摸屏訪問我們的數據庫看有什么合適的工作,然后你還是要發出申請或者跟雇主直接聯系。 幾乎白來了一趟,只領了一個找工號,什么好處都沒撈到呵呵,不過找工號有時可能也有用。 后來我又照報紙上的廣告找了一個免費服務的華人中介,對方要求我發個人簡歷和找工號給她,這個中介在半個月后曾經打我手機要給我介紹一份PART TIME的工作當waiter,不過我沒有車去不了,從此也再沒有和我聯系。 終于有一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在Moorabbin的木工廠招拼板打磨工人。Moorabbin區就是我以前上的學校所在的區,所以交通我還有點熟,雖然要轉一道車,但是一個鐘頭可以到,于是打電話過去約了第二天見面。接電話的人自稱叫Flora,后來我才知道她就是老板娘。第二天一見面發現老板是華人,倒省了我不少磕磕碰碰英語的口舌。老板只問是不是學生,有沒有有身份,明天能不能來上班,工資10$/h,一周做六天,OK不OK。OK成交了。大概彼此都喜歡這樣簡捷和爽快所以一拍即合。于是emu開始了木工生涯。 我一向認為,每個移民背后都有一個獨特的故事,可是卻極少開口打聽,一來人家未必樂意說,不小心大家尷尬多不好,二來如果人家樂意說,又未必靠得住,人總是有美化自己的傾向。所以我總是靜靜的搜集各種蛛絲馬跡,試圖一點一點還原他們的歷史,看看他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老板原來大概是福建福清一帶的人,因為他有一次指出一個飯店的waiter的口音是福清口音;根據他對深圳的描述可以猜他大概在80年代初經深圳去了香港;過境的方法是在深圳辦了假菲律賓護照混過海關,他說那個時候深圳關不管,不過每天過境只限50人,他們好多人排了幾個月的隊才終于出來了。因此我曾經長期懷疑他來澳洲也是通過類似的非正常途徑,不過后來了解到,他是在香港發了財后投資移民到澳洲的。一直了解不到他在香港做的什么生意,只知道他來澳洲之前沒有做過木工,而在國內的時候則做的是電工。他老婆Flora可能是在家鄉娶的,過了幾年才想辦法申請到香港,因為昨天坐Flora的順風車的時候提起我要回國看我女朋友,Flora說這么幾個月就撐不住了,我們以前一分開就兩年多,我想大概就是那段時間的事了。 1997年,大概在香港回歸前,他先在香港申請到了澳洲的商務考察簽證,一個人跑到墨爾本考察來了。那段時間很多人都以商務考察為名進入澳洲,然后想盡辦法賴下來不走(包括我一個倒霉的表姐夫),但是他這次卻不投機取巧了,考察完就回香港,全家申請移民,拿到簽證后就把香港的產業全部變賣,拿了錢全家跑到澳洲來。因此我也懷疑他這么著急走又走的這么干凈是否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原因。他們先在拜倫街4號買了一房子,然后再在Moorabbin區買了現在的這個木工廠,干起了木工。直到去年他才在Modialoc區建起了一座豪華的大宅子,并把拜倫街的房子租給了來自中國的美女CaoLan。 老板除了善做木工活,同時還是個攝影發燒友。我有時會和他聊聊攝影,不過他只有聊相機的時候兩眼放光,所以稱他為攝影器材發燒友都有點抬舉了,叫相機發燒友大概最恰當。他一有機會就要推薦我去買相機,老跟我說這里的二手相機跟不要錢似的,尤其是每個周日等廣告的拍賣會上,一整套座機(不知他說的是仙娜還是騎士)只要$3000,帶三個鏡頭,可惜我是沒什么閑錢去玩這個的,所以僅限于聊。 老板娘是個好脾氣又能干的女人,主要負責聯系業務,英語說不上很純正但是足夠和客人談生意了,同時也負責設計家具,在我對這一行開始有一點了解后我才知道她的設計水平真是很不錯,了不起的女人。我來之前我所做的很多活都是她親自在做,我來后她輕松多了,但是一有機會還是要來客串一下,搶一些我的活去干。老板的兒子也在廠里幫忙送貨。二十歲左右一個小伙子,貨車開的賊好。除了搬貨,平常不和我們打交道。 廠里除了他們就是兩個木匠師傅。木匠師傅老蔣在廠里應該資格很老,老板都對他恭恭敬敬的,當面叫蔣先生,背后叫老蔣,要搬東西什么的都盡量不麻煩他。老蔣平常不大說話,悶聲干活,干活時喜歡聽收音機。他對老板一點也不客氣,不但背后常說老板是“傻瓜蛋”,當面也常說老板“胡說八道”,老板都不敢回嘴,生怕他辭了工這里的家具就沒人做了。他已經50多歲了,卻沒有子女,連現在兩夫婦住的房子都是租的,大概打算將來做不動了就靠政府養。一到節假日兩夫婦就開車出去釣魚,生活的真夠澳洲化的。其實蔣師傅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閑聊的時候他對中國的政治文化歷史都有自己的一套觀點,我都常常聽的十分佩服,在木匠里面能出這么個人物也算難得。 木匠師傅小趙是沈陽人,廠里只有他不會粵語,而且他的英語也是最差的。其實在國外的華人圈子里面,粵語是比普通話要流行的語言,前陣子還有報道說普通話在海外華人中的普及率快趕上粵語了。我的朋友Jimmy曾經跟我講他剛來的時候找工作,到唐人街的酒樓應聘waiter,人家問了,會不會英語,不會啊,沒關系,會粵語不,也不會呀,這不行。扯遠了。我想小趙也是來的很莫名其妙的,語言又不通,書讀的也不是太多,在國內干建筑的(自然不是工地工人了呵呵),應該混的也不錯,婚也結了兒子也生了,不安心在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上直奔小康而去,卻拖家帶口的移過來澳洲做木工,不是找罪受嘛? 從來沒有做過木工活兒,所以一切從零開始,什么雜碎的活都要干。每天上班頭一件事是打掃衛生,前一天做活鋸下來的邊角料丟了一地,要分撿開,面積大的木塊堆到磨床下面等什么時候也許還能用上,小的木塊和假板(纖維板)揀進垃圾桶,然后才能掃地。木工廠一天到晚又磨又鋸的,木灰到處都是,每天早上一般都能掃出來一桶。更多的木灰被磨床和鋸床的抽風機抽到一個布袋里面收集起來了,我每隔幾天要把布袋扛出去倒干凈。垃圾桶有一米八高,我要跳起來才能望到里面的垃圾,而一布帶子木灰常常有一百多斤,比我女朋友還重,我要把它舉到自己的頭頂上然后靠到垃圾桶邊上,然后小心的傾斜讓木灰流進去,任隨風吹跑的木灰把我全身染成白色,再回去拿下一袋,一般一次倒三到四袋。要知道這個活有多累很容易,你只要試試把自己女朋友舉到頭頂,保持兩分鐘,重復三四次就明白了。這個時候我已經有精疲力盡的感覺了,可是一天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我的正式工作是拼板打磨,先說拼板。木頭從山上砍下來是長長的一根根的,再送到工廠里面切成不同厚度的一條條的買給家具廠,然后我就要把他們用膠水粘在一起變成一塊塊的。這個工作其實技術性挺強的,我學了三個月都沒把握做得很好。首先從老板娘那里拿來家具的設計圖紙,上面標明了每件家具要拼哪幾塊木板,什么尺寸,用什么木柴。這里的木頭一般有pine(松木),hardwood(硬木),jarrah(紅木),baltic(金山辭霸上解釋為歐洲赤松,存疑)和recycled baltic(回收的舊木地板,澳洲的房子多為木頭蓋的,地板也多為木地板)。拼出來的木板有用于面板、旁板、層板、底板,抽屜面板的,還有做腿的,各自有不同的要求,對于面板要求最高,要盡可能的沒有缺陷,其他的則要求盡量平(買來的木板很多都扭曲),不能太多樹疤。 拿到圖紙我抓起卷尺就沖進木頭堆中間挑揀起來,先要挑選長度盡可能接近目標長度的,因為多了切掉很浪費,所以盡量不去切長條的木頭。挑完把木頭扛到截鋸上切成目標長度,湊夠寬度,再拿到鋸床上把每塊木頭的兩邊鋸出來兩條完美的平行線,如果木頭扭曲或者有裂縫的話還要從中間切開。鋸床這一關最難,我到現在都不是很過關,常常鋸出來弧形的邊,這樣木板拼出來就會裂開,只能重鋸。剛開始學鋸的時候有一次鋸的太入神把手指頭都伸到鋸片上了,還好沒上到骨頭,兩個星期傷口就愈合了,不過從此就有了點電鋸恐懼癥,但是害怕歸害怕,還是要硬著頭皮上。 鋸完邊確認了每條邊都是直線了,就開始在拼床上擺鐵夾子,然后把木板擺上去試拼,看看每條縫吻合的夠不夠嚴密,如果有翹的木頭就試試能不能讓兩塊木頭翹到一塊從而吻合的比較密,或者把翹的木頭和邊不夠直的木頭放到邊上,然后涂膠水。膠水有AV180和AV203兩種,203是混合膠,強度比較高,似乎是環氧樹脂,但是兩種成分混合后凝結的很快,所以一上了膠水動作就要很快:上鐵夾、夾到有點緊,用鐵錘隔著木頭使勁砸翹起來的部分把它盡量砸平,再夾緊。這一組動作我學了兩個月才有點上手,剛開始拼到膠水干了木頭還是翹的,現在已經可以調一次膠水拼兩塊木板了,而且也不像以前那么經常一榔頭砸到自己手指頭上了。不過還是常常拼的不夠好,惹來老板一頓臭罵。出來打工,不能沒自尊,又不能太自尊,人家要罵讓他罵去吧,我一般都不吭氣,忍了。回頭給女朋友打電話的時候再吐苦水,找回一點平衡。 再說打磨,家具做好了要上油漆之前,先要用砂紙把它的內外表面打磨光滑。對于又大又平的表面,可以用小磨機來磨,但是對邊角、花邊等地方就要靠手了:把砂紙對折,用手壓著背面的砂磨。為啥要對折呢,因為砂紙背面太光滑,正面吃住木頭的時候手就推它不動了。但是對折磨的時候一邊是在磨木頭,另一邊就在磨自己的手指頭了,一天磨下來,有六七個手指尖都腫了,看得見里面內出血,第二天再磨一天,終于把表皮磨破開,里面的淤血嘩一下留出來,接著留鮮血,想想當年學吉他的時候手指頭那個腫真的不算什么了。 還好這一切都馬上就要結束了,飛機票已經買好,祖國就在眼前,耳邊仿佛響起來張楚嘶聲力竭的吼叫:社會主義好…… 敲了一個下午,頭也暈了手也軟了。自己炒了兩個小菜犒勞一下自己;吃的飽飽的了,泡上一杯濃茶,房間里電腦音箱幾乎開到最大,張楚又惡狠狠的吼著社會主義好了,不禁想起介紹這首歌給我的那個朋友,不知道考上北影了沒有。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剩下的菜下茶,覺得有點愜意,忽然涌上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兩年前在荔園新村的時候,創業失敗,和老陳兩個人都放棄了掙扎,跑到樓下鹵味店買了些鵝肉,下啤酒,看租來的DVD,好像還抽了根煙,也是這樣的感覺,在絕望中愜意著。用來放DVD的那臺東芝筆記本幾個月后和其他三臺電腦一起消失了,我們更加徹底的絕望的時候走到上沙的一個燒烤攤吃的滿手油還不肯走,因為旁邊小店的VCD機正在放英雄,那是我第一次看英雄。每次能夠這樣放松下來吃喝玩樂,都是這種徹頭徹尾的失敗,做完了最后的掙扎,什么都無所謂了,于是開始享受簡單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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